謝昳會這樣簡單的坐以待斃?
憑謝昳本事,想走簡直太容易了。隻要謝昳想,哪怕翻盤,都是有可能。
韶灼十分清楚,謝昳還有底牌未動,所以根本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更何況,從他起複,到奪走謝昳手中的勢力,這一切都太過順利,順利的讓他有點不敢相信。
謝昳究竟還在謀劃着什麼?迷霧并沒有随着他被困而清晰,反而更加亂花迷人眼。
壓下心裡彌漫的疑慮,韶灼冷笑一聲。
“你可記得前大理寺少卿楊恪?也就是我的生父,帝曆德慶三十年,因貪污軍饷而被滅門……”
“嗯,打住!”
謝昳不耐的打斷了韶灼的話。
本就是脾氣不好的人,更何況,他在韶灼面前也用不着裝。
“灼兒,再說下去,是不是就該講一番冗長又老套的故事,故事的最後,你是如何卧薪嘗膽沉冤得雪,我又是怎樣的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的。
灼兒,自亮身份這樣的事,由你做卻是多餘的。
你覺得我,會不清楚身邊人的底細?”
韶灼面不改色,握拳的手卻是捏到發白。
謝昳擡起左手,食指與拇指并攏,不耐煩的揉着眉心。
韶灼知道,謝昳這是頭痛了。
不知道是不是報應,一個喜怒無常暴躁善變的人,卻偏偏患了不能大悲大喜的病。
無論喜怒,隻要情緒起伏大了,謝昳就會頭痛欲裂。
某次在朝堂上被人參奏,戳到了他的痛處。
回府之後,摔了幾套茶具仍然暴怒不止,偏越是生氣,越是痛的厲害,也不知是痛糊塗了還是怎樣,謝昳随手抓起一物便往太陽穴上刺過去。
韶灼那時正在他旁邊。
不愧是謝昳的狗,眼裡心裡隻有這麼一個人。
于是,别人甚至都來不及驚悸,韶灼隻憑着本能将手伸了過去。
沁白的玉簪紮進他的手心,斷成兩截,衆人才反應過來,韶灼的手掌已經是血流如注。
後來,冷靜下來的謝昳沒有道謝。
卻一聲不吭的提來藥盒,親自将他的掌心包紮好。
從那之後,韶灼的手心留下一道狹長的疤痕,發白的痕迹正好截斷了整個掌心的紋路。
算命人看了說:
命紋未過半斷了,這是大兇,夭殇之兆。
他當時不以為意,在心底嘲笑一番:
呵!這江湖騙子,他算得,明明是姻緣......
如果手中的痕迹,刻下的是命數,那麼他的命合該如此。
若非謝昳,他或許已經死在五歲時的雪地裡,他的命,在他遇到謝昳的那一天起,就換了結局,至少他自己這麼想的。
無數個日夜,他為了手心這個痕迹欣喜雀躍,這個疤痕就是證明。
證明着,他也算是護住那人一回。
韶灼心下澀然:
謝昳,你看,我們不是也有過很溫暖的時候麼?
謝昳清淡柔和的聲音在耳旁,說的卻是最誅心的話,他說:
“灼兒,你以為的卧薪嘗膽,不過是個笑話。”
韶灼恨不得将一口牙咬碎了。
恨得是謝昳的不在乎。
“你進府半個月,便被謝然查的一清二楚。
我手中冤魂無數,有一兩個漏下也正常,何況當時是我自己心血來潮,将你帶回府中,沒道理再扔出府。
你也是知道的,我沒扔的東西,必須完整的屬于我,相府不至于養不起個孩子。”
韶灼聽到此話,眼睛瞬間便紅了,鼻間的酸澀揮之不去。
謝昳有着很古怪的占有欲,他的東西必須要完全的屬于他,帶着他的标記。
包括他現在的名字:韶灼。
名跟姓,都是謝昳取得。
仍然記得謝昳給自己取名字時的一言一笑。
遙遠的仿若隔世的舊夢,卻又字字清晰,響徹在耳邊。
五歲的韶灼,以為自己會被凍死在京城的那場雪裡,直到文弱纖細的指尖撫在他的右眼角上,戴着微涼的溫度。
眼前白衣的仙人,溫潤珠玉的聲音,還以為是開春裡,一場旖旎神秘的幻夢。
又或許是他因為快要被凍死了,聽說人死之前的能看見最美的東西。
所以他看見,仙人解下身上的暗花绫袍裹在他身上,帶着溫暖甜淡的馨香,接着仙人抱起他,他趴在仙人瘦削的肩膀上。
護城河邊光秃秃的垂柳絲,掃在他的臉上,呵的他的臉癢癢的,他伸手抓過去。
指尖流過的,卻是仙人黑緞般的發絲。
他盯着手心愣愣的發呆,耳邊幾聲玉沁的笑聲,扇子輕輕敲在頭頂。
“你以後喚做韶灼,韶華将離,灼灼燦世。”
刹那間,萬籁俱寂,似有一片葉子落在他的心上,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從此刻了骨,銘了心。
那時,謝昳還會對着他笑,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錯覺冬天已經過去了。
冰雪消融,桃夭萬裡。
“呵~灼兒,你怎麼癡癡呆呆的,學着蝴蝶捉頭發麼!”
顔色不深不淺的眸子,将韶灼卷了進去,腦裡鋪天蓋地的,隻有奪人心魂的笑顔。
仙人扭頭對旁人玩笑一般,打趣道:
“這下可好,我竟然撿到個傻子,啧,漂亮的傻子,我看,不應該叫做灼兒,倒是個十足的呆兒!哈哈哈哈……”
為何,遇到的,偏偏是這樣的謝昳?
但凡謝昳再冷漠一點,直接當做沒有看見,留自己死在城牆旁邊。
那麼結局也不該是這樣。
韶灼的喉嚨緊的發痛,手心掐到能感覺濕意,才稍稍平靜下來,勉強聽見自己幹涸的嗓音,不透漏任何情緒。
“德慶三十年,楊恪上奏彈劾你,指責你在光祿大夫張平結黨營私案中公報私仇,不該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草率結案,借此對張家趕盡殺絕。
三日後,楊恪便因貪污之罪革職,未等定案就被下了天牢,獄卒嚴刑逼供想屈打成招,可他受盡厲刑仍然拒不認罪。
後來此事引起先帝的注意,你怕再拖下去翻案,直接命人一把火燒光了楊府,還僞造成歹人劫财滅門。因楊家一百多口人全在一夜斃命,次日便定了案。死無對證下,衆人皆說是楊恪貪污軍饷,與匪首分贓不勻,才引來了滅門之禍。”
韶灼頓了一下,眼神牢牢盯住謝昳,不放過他表情一絲一毫的變化。
可是謝昳仿佛神思雲遊一般,隻有冷淡漠然。
韶灼心中的挫敗感更添幾分。
“你知道麼?那天夜裡,我親眼見到家人被屠殺幹淨......”
韶灼氣息紊亂,吐出的聲音低沉幹澀。
韶灼閉上眼仿佛便回到了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