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初見時,秦彧已完全褪去了稚嫩,又比秦家禮宴時添了幾分淩厲,但此時耳根處绯紅未褪,看來倒又多了兩分旖旎。
瑛娘心道這人多半是生性愛臉紅,不禁暗歎可惜。再擡眸,旋身去看摔落的箱籠,眼中已無任何好感氤氲。
箱籠裝了預備繳付的稅銀,突然一摔便至零散銀錢撒了滿地,好在此地為坊市巷角,不至于似鬧市一般遭人哄搶。
但無論如何,這般窘迫的境況都叫瑛娘心覺不爽。
馬車未撞到人,駕車的馬夫連一句歉意也無,或是礙于秦彧在場,馬夫的神色也不自然,回身與車内之人小聲禀報,待得幾息之後那人才重重地“啧”了一聲,撩開帷裳露出面目。
此人年紀不大,約摸與秦彧相差無幾,但目光不正,便是容貌尚佳也平白叫人覺得他兔頭麞腦。
偏他毫無自覺,視線在瑛娘身上來回遊移,待秦彧錯步擋至瑛娘身前才堪堪收起目光。
“秦大人,眼下正是你當值的時候吧?怎麼跑到衙外跟别家閨秀拉拉扯扯啊?叫城中百姓瞧見多不好?”
秦彧神色冷峻,不欲與此人糾纏,擡手指向散落的銀錢,道:“楊公子還是趕緊将東西撿來還與娘子為好,否則叫衙役看見,我還得與你父親解釋為何衙役平白與你難看。”
“……”
楊公子面色一僵,再看秦彧的目光卻是瞬間狠厲了起來,偏生秦彧一副無畏無懼的做派,楊公子再是怒目也無用,隻能将怒氣撒在馬夫身上,一把甩下帷裳,擡腳将馬夫踢下了車,厲聲叫他去撿。
銀錢撿作一堆,摔壞的箱籠卻不好修複。
馬夫怕楊公子再發怒,隻管箱籠能将銀錢摟住便算做成,将之抱與秦彧,轉身幾步便跨上馬車揮鞭而去。
待車馬跑遠,秦彧才拍了拍箱籠上的灰塵,轉手交還于瑛娘。
“抱歉,此人怕是想叫我不爽才如此。”
瑛娘心覺好笑,卻是一臉認真向秦彧問道:“那人是誰?”
“是通判之子楊興。”
“秦家與楊家是親眷?”
秦彧語塞,再看瑛娘,卻見她眸色淺淡,在光下看來帶着說不出的柔和,一時愣怔,甚至下意識跟着瑛娘呼吸、眨眼。
“秦大人?”
“……”秦彧驟然回神,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升溫,倉皇垂下眼睑,一時不敢再看瑛娘的眼睛,“不是。”
“既如此,秦大人又何須替他與我道歉?總歸是楊家的家教,怪不到秦家頭上。”
秦彧緩緩調整呼吸,聞言失笑,轉而問及瑛娘,“汪娘子此行是去戶所?”
“是。二月裡食鋪開張,店中尋了兩個幫手,非是府城中人,還是先将她們今年的稅錢繳清為好。”
秦彧點頭,有心說些什麼,卻不知話從何起。
瑛娘見他這般模樣便忍不住又暗歎了一聲可惜,轉而開口卻是道别,“秦大人該有要事待辦?今日便不多打擾了。晚間章叔會到食鋪取小食與秦大人試味,若秦大人吃着還覺不錯,便叫章叔與我說,來日我好叫妹妹再多備些。”
“好。……多謝。”
“秦大人無需客氣。”
與秦彧道過别,瑛娘便抱着箱籠快步尋至戶所,未見秦彧駐足半晌才抵了抵額角,懊惱地長歎了一口氣。
繳過稅錢,瑛娘又一路快步出了坊市,取了騾車,駕車駛向和平街。
和平街商鋪不比升平街,所售物件不多金貴。
瑛娘尋了一家專賣木制提籃的鋪子,與掌櫃商定好定制食盒的樣式、數目,又留了“苦禅”字樣的印章标識,給付五兩銀做定錢,這一日的計劃才算辦完。
回了延興街瑛娘才想起先頭炊餅娘子提及的牛乳,索性又跑了一趟漱墨坊,待與章文德打聽清楚再買。
不料今日的漱墨坊車馬盈門,其中不乏身着綢緞的富家子弟,瑛娘猜測這些人都是追着大儒聲望而來的藥墨買客,隻是驚奇漱墨坊短短數月經營而得的聲名,在外看過一陣,見章文德确是忙得無力分心,隻得折道而返。
問不得章文德,瑛娘索性掏了二兩碎銀,請了一位引路人來。
二兩碎銀在府城之中雖算不得什麼,但于耍嘴皮子營生的引路人而言卻能抵十來日的盈收,得了銀錢自然細細與瑛娘道來。
方大人養乳牛的田莊本是府城一位富戶的莊子,因那富戶無端妄議天家觸怒龍顔,三代皆被流放至西原邊境,這田莊也被充公作獎賞分撥與府衙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