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與曾獵戶約定十月,離了中人屋舍,瑛娘便順道拐進了農集。
說來也巧,曾獵戶修養半年,堪堪恢複元氣便進山砍了猕猴桃藤,前兩日怕瑛娘不在,特意空手去面鋪子打聽過大概,估摸着今日該有可能遇見,這才拉了一車二百斤桃藤來碰碰運氣。
“勞累曾阿叔了。”
“客氣個甚?”曾獵戶撓頭笑,忽而記起妻弟編制的竹篩,才又取了來與瑛娘看,道:“快看看這方篩可還合意?這方篩已是盡可能多目,竹節也打磨圓滑,若還不成,我弟弟亦是無法了。”
這方篩工藝實屬上乘,若有圖紙比對,佐以蠶絲,該能制成瑛娘需用的抄紙竹簾。
可惜紙業不比尋常,還是先不碰的好。
瑛娘收下方篩,隻道滿意,便拿了錢袋來與曾獵戶結銀,“先頭說過桃藤一文兩斤,不知這方篩定價幾何?”
“小娘子合計與我二百文就成,總歸都是無本的東西,不值當細算。”
曾獵戶掙得來錢,自然不欲計較許多,況且瑛娘還定了臘月的鹿角,此物才是買賣大頭,眼下舍了十幾二十文的工錢又何妨?
知其心意不作假,瑛娘便未與他推诿,再次謝過,便叫他幫忙将桃藤送至面鋪子。
曾獵戶自是樂意幫忙,叫瑛娘同車而行,一道送至面鋪子,又将桃藤卸下,轉至瑛娘的騾車之上才罷。
“臘月裡我若尋得鹿角,來年四月便送來與你。”
“成,勞曾阿叔費心。”
有了猕猴桃藤,瑛娘又叫汪點德再等些會兒,駕車行至布行,開口就要四十斤棉花。
棉花一斤一百六十文錢,四十斤足夠整家兒冬被所需,掌櫃有些驚訝,但未及多問瑛娘便拿了六兩碎銀來,當即避了話頭,樂呵呵支使夥計裝貨上車。
“誠惠。找零二百文。”
今日事畢。
桃藤過目之衆,瑛娘便隻藏了棉花入倉,叔侄二人駕車回村,倒是引得村人閑道。
不過瑛娘管不了别家的閑,尋得徐氏,又提及收糧之事。
誠王繼位,駿陽府增稅卻未明令歸複。
也不知這位新帝是記不得昨年往事,亦或是故意為之,總歸這苦水隻得農戶自個兒往肚裡咽。
好在老汪家日子好過,帶動大王村一衆也得益頗多,來年再種胡麻,此困也算解了。
可惜其他村頭的農戶卻依舊需得以細點粗才能維持家用。
瑛娘本是無意過度藏糧,不料意外聽得村人提及近日有糧商入村收糧,出價極低,一石稻米三百六十文,一石生麥一百八十文,氣得村頭幾位老人當場發怒,合力将其趕出村去。
需知如今糧鋪稻米售價八百一石,生麥售價四百六一石,便是番薯也居于一斤一文的高價不下,唯有菽類持價一文。
糧商壓價收糧,轉手便賣高價,加之當今繼位者不懂平衡民心,若其本身無甚治世之才,多以“帝王之尊”壓制百官、平民,長此以往,戰亂必不遠矣。
若是争位之亂還好,戰火大概率燒不到豐縣來,但内亂通常伴随外敵入侵,屆時壯丁服役、農田擱置、征收兵糧,普通農戶的日子隻會更加難過。
瑛娘不想把性命之憂寄托于他人,可獨善其身亦不可取,便叫徐氏跑一趟老徐家,叫舅爺一家子再幫忙收個幾百石糧。
“稻米七百石、生麥三百石,還以之前的價格計算,明日我進城租一個鋪面,叫舅爺家收了糧便送去鋪子裡放好。秦老爺府上奶也去一趟,問候一下,順便買來十石今年的江米,江米先入公中糧倉,等我回來再藏。”
要去秦老爺府上叨擾,卻不好叫徐氏空手,索性有現成的新醋,瑛娘便取了陶罐分裝了十斤叫徐氏帶去作禮。
安排好徐氏,轉天瑛娘又跑了一趟豐縣。
東市的鋪子好租,但合意的卻得多等些時候,好在瑛娘也不是真要做什麼買賣,便從牛二手頭租來了一間臨近農集的小鋪子。
鋪子雖小,後頭的院子卻有一排四間房,隻因沒有打井,一月租子便隻叫價兩貫錢。
牛二驚奇一個月能做成個什麼買賣,偏是見瑛娘不欲多說,便也沒追問,隻代鋪主簽了契便拿了鑰匙與瑛娘,“每日會有人叫門賣水賣柴,你若需用便警醒着些,以免錯過了還得再找人去買。”
冬月裡天寒,沒柴沒水可不好過。
“多謝牛二叔提醒。”
謝過牛二,瑛娘拿了鑰匙一路趕回了大王村。
期間卻是不好叫别人知曉收糧事宜,不然不好解釋那般多的糧食都藏到了何處。
可真叫徐氏丢下茶枯皂的活計到城頭枯守一月卻是不太現實,瑛娘便拉了雲氏收拾被褥、行囊,又搬了煎口脂需用的用具,這才帶着玥娘一同進了城去。
母女三人待在鋪子裡卻不開門營生,倒也能借口事宜還未齊備,隻瑛娘又不打算叫雲氏開竈,每日沒柴買水隻作口脂需用,且這城頭住家每日髒污也不便就地處理,因而吃喝拉撒一應費用,一月算來便得一千五百文。
雲氏心疼這錢,可茲事體大,她也不是多計較的性子,且作不知不問,每日隻幫着瑛娘制口脂,期間老徐家有人送糧上門便歇了活兒招呼,日子倒也過得松快。
待得五百瓶口脂做成,幾百石糧也通通進了瑛娘的倉。
趁着租期還有幾日,瑛娘和雲氏又分頭去糧鋪買了兩批次番薯,合計五千斤。
一千石稻米、五百石生麥、一萬斤番薯,還有二十石精良的江米……大王村合村上下共計八百一十六人,便是真遇天災人禍,這些糧也足夠保障全村近兩年不受饑餓之困。
“今年便先這般了。”
雲氏隐隐知曉瑛娘所憂,下意識不敢細想,說來多有逃避的意味,倒是挑起一抹笑,與瑛娘玩笑道:“聽着你明年還打算繼續囤糧?難不成将來要做個糧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