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進城需得與章文德推薦胡麻油,瑛娘便叫汪點德先下了貨筐在三房的面鋪子稍候,獨自個兒駕車去往坊市街頭,将這一季的桂花香露送與戴娘子,又繞行至西市瓷器鋪子。
昨年定制的大批瓷器已然隻剩五百件廣口瓷瓶、一千二百件留了“艾”字的胭脂扣,制好的顔料與香露緊夠交付四年,瑛娘打算把手頭餘下的瓷器小物也制得口脂與艾色存倉,暫時不動以備不時之需,便與掌櫃商定每年燒制一批次年用量,冬月裡送至大王村,立契三年,貨款年結。
長久的買賣掌櫃自是樂意至極,沒問昨年好歹,隻拿出算盤一通打,又分神與瑛娘确定,道:“胭脂扣每字各三百,細頸瓷瓶每字各一百,廣口瓷瓶五百,合計二千三百件,共計四十一兩并七百文錢,抹零取整,年款四十一兩,是否?”
“嗯。”
三年契自然需要戶所加印,掌櫃快速抄寫了三份,與瑛娘同去戶所登記,約定冬月中旬送貨,兩人才分道而行。
要倉存口脂,明年要交付與方氏的那五百瓶便得另算,打藥鋪買來十五份口脂藥包,又轉至糧鋪購得三千斤番薯,尋了隐蔽處藏入倉内,今日之事才算辦好了大半。
而汪點德在面鋪子裡也是等得焦心。
好不容易等到瑛娘歸來,兩叔侄重新搬貨上車,才慢悠悠行至雜貨鋪子。
七月底瑛娘并未入城,乍一見面,章文德便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瑛娘随口一問,卻聽章文德提及那位幾面之緣的東家公子。
“公子正月裡入了府學,恰逢盛京大儒回鄉探親,受邀于府學講義,公子與大儒幾經接觸,又受過考校,竟是因此得了大儒青睐!八月裡公子得了府學甲等頭名,大儒便是點名要收公子作關門弟子,東家備禮,其中便有你昨年叫我拿去送人的藥墨。”
說罷,章文德難得賣了個俏皮,“瑛娘猜猜,大儒如何評價?”
自個兒做的東西,瑛娘如何能不清楚質量?
聞言卻作微赧,攤手叫章文德說白。
章文德大笑兩聲,撫須學道:“墨潤中濃,色澤醇厚,奇香雅淡,當得寶墨之稱。”
說罷,又取來一副裱裝的字,上書“苦禅墨”,比之瑛娘此前在墨表留下的“八寶五膽”更多三分風骨。
瑛娘這才笑了。
盛京大儒必是品德高尚、風聞極佳的淵博智者,門下桃李衆多。
先頭她還愁如何才能打響藥墨的名頭,如今得他誇贊,莫不比後世聲名遠揚者替之“背書”效應更佳?
章文德提及此事,必定也是有所想法,然,八寶藥墨不好量産,瑛娘也沒有普及此墨的打算,因而隻當聽過便罷,并未順勢與章文德談及藥墨售賣事宜。
見狀,章文德便知打算落空,不過買賣之事不好強求,他也未覺不滿,略過此題便問及瑛娘今日目的。
桂花香露與花青自是無需交涉,章文德掃了一眼數目便拿了備好的銀錢結與瑛娘,瑛娘将錢收好,這才叫汪點德搬了裝油的缸來。
缸口以油紙紮緊,解開一隙便有濃香溢出,章文德鼻翼微動,不消瑛娘多說便知此物為何,“這油聞着倒是比山茶油更香濃。”
茶油貴價,普通人家隻招待貴客時才舍得點油煎炒,而城中富戶、酒樓常有固定的油源,故而雜貨鋪子裡的山茶油賣得并不好。
章文德也曾尋過新油源,可惜尋遍方圓五百裡茶油的成色也大差不離,如此便是換了油源也拉不到新的買家,換油源的想法便至此擱淺。
如今瑛娘拿來的新油聞着便覺上乘,若是來年也能保質保量,未嘗不能再試試能否攬下這豐縣、乃至府城的油業生意。
不過,正經買賣還得謹慎為上,章文德沒着急說定,支使夥計取來小勺淺嘗滋味,品出油香滿嘴回味,登時眼神如炬。
“瑛娘這油若能量産,來日必定能占豐縣一席高位!”
瑛娘笑意盈盈,倒是先說了胡麻油的弊處,“此油不宜猛火大炒,若油溫過高,反而會失了滋味。”
章文德喜意稍減,細思之後卻是反應了過來,“那這油能生吃?亦或添香增味?”
“是也。拌菜、蒸菜、面食都能用此油增香,炒菜起鍋之際也能滴油添味,最妙的是蘸食!此油可生食,吃鍋子時便以此油作底調配蘸料,做得點心也能在外層酥皮淺刷一層,個中滋味,章叔不妨先打一壺回家,叫嬸嬸做來試試。”
章文德也算一介老饕,生食滋味且如此妙,又何須再耗時一試?
此前瑛娘拿來的東西有哪一樣不與市情相合?
如今便是不信天家聖旨,章文德也不會懷疑從瑛娘手頭流出的東西能叫他作虧!
章文德連聲大笑,竟是連價都不問便要與瑛娘簽長契。
“章叔别急,這油是我二叔的,你且與他議價簽契。”
兩人交談,汪點德站在一旁聽了個全,心頭驚于瑛娘與章文德的交情,忽而聽得瑛娘點他,倉皇擡頭看向章文德,卻見他亦是微微訝然。
汪點德手頭緊,林氏處事也不見得多大方,因而不似汪木匠、徐氏及大房、三房那般穿得好布新衣,加之他與瑛娘容貌并無相似之處,章文德理所當然将他看作瑛娘叫來的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