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顔料合計一千二百扣,瑛娘一日也沒敢歇,好懸趕着交付日前做完了。
恰逢汪辰帶了信兒,說是方氏手頭的口脂售罄,瑛娘便又趁着夜色取了昨年做好的三百瓶來裝好,隻待進城後一并送去與方氏。
這回進城瑛娘沒甚别的打算,索性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才起。
臨了出門,徐氏卻不敢真叫瑛娘獨自個兒趕車去城頭,逮着汪點柱耳提面命好一通說,說罷還不忘追出門叮囑:“去了城頭你也别亂看、亂說,一切都聽瑛娘的。”
汪點柱活了幾十年,真論進城的次數還不比瑛娘這兩年去的多,聞言眼神飄忽,下意識縮起了脖子,道:“娘,不若你也同去吧?”
徐氏最瞧不上他這點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怕瑛娘多想,堪堪收了收表情,這才擡手戳了兩下眼前的榆木腦袋,“你怕啥?你怕啥?還沒幾歲大的娃兒争氣!小老九讀書都吵着要自己去,你呢?!又不是叫你獨自個兒去!你到底怕個啥!”
汪點柱往年去城頭找活做都是跟着汪木匠和幾個兄弟,再不濟還有幾個侄兒替他攬活兒,根本不需得他自個兒與人攀談。
可這回同去的卻是未及笄的閨女……
徐氏瞧他表情便知他在想什麼,怒瞪他一眼,扭頭便催瑛娘上騾車,“趕緊去吧,一會兒日頭大了可熱得很。”
瑛娘倒是從“汪瑛”的記憶中了解過汪點柱的德行,知其無大過,純粹是沒經過事兒,卑于與人交談,便拉了徐氏歪纏道:“總歸有我爹在,不若再叫上我娘,也帶玥娘去城頭見見世面。”
老汪家四個兒媳,二房林氏得徐氏信重,時不時便會進城典換雞蛋、家用,三房陳氏如今也進城管着鋪子,四房何氏嫁過來前更是常随娘家姐妹于府城行走。
唯獨雲氏在娘家時便不常出門,嫁到老汪家後也是日日操持家務難得清閑,更别提生得幾個閨女後慘遭徐氏嫌棄,便是連回娘家一趟都要遭她一通白眼,所以豐縣雖近,雲氏去的次數卻是寥寥無幾。
聽得瑛娘提及,徐氏難免憶起過往,面上登時也有些過不去,“玥娘去就是了,何必再叫上你娘,你娘又不愛出門。”
瑛娘心知徐氏這是為過往錯失扭捏,厚着臉皮纏了纏,逗得徐氏一樂,松口支使汪點柱去叫人來。
汪點柱倒是無所謂自個兒媳婦兒進不進城,徐氏說他便照做,不消多會兒就抱着玥娘領了雲氏來。
這年把來雲氏心氣也順了大半,見瑛娘與徐氏親近也沒覺多難受,低眉順眼的招呼過徐氏,便跟着汪點柱先上了騾車。
“奶,我們這就走咯。”
徐氏嫌瑛娘“過河拆橋”,不過日頭漸高,她也記挂着自個兒的活兒,擺了擺手便先回了院子。
“走吧,爹。”
騾車緩緩駛出大王村。
玥娘還是頭回出村,隻安穩坐了會兒便忍不住在車上作起怪來,雲氏見汪點柱趕車還算穩便也沒多管她,倚着瑛娘輕聲問道:“怎的想起叫娘陪你一塊兒去城頭了?”
香露、顔料的買賣都算穩當,雲氏亦知瑛娘再沒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做别的,所以隐隐猜測這回進城約摸是要給她亦或家裡頭閑着的何氏再找個什麼活計來做。
可除了裁衣、繡花,她與何氏又能再做些什麼呢?
瑛娘不知雲氏想法,靠着她打了個呵欠,道:“娘都多久沒穿新衣了?總歸錢掙着了不用也是白放着,進城逛一逛、看一看,買了新布回去也好裁幾件新樣式來穿穿。”
打從做薯粉至今,汪點柱交給雲氏的盈收已近十九貫錢,加上最初兩月及昨年一季一批次的手帕、瑛娘第一年孝敬的一兩小元寶、貼補瓊娘瑾娘剩下的碎銀,雲氏手頭攏共攢下了兩錠十兩的元寶并五貫銅錢。
雲氏舍不得花用,打算再攢幾年,等到瑛娘十七上下,相看好了,再去兌成一錠百兩重的大元寶,好叫她拿去壓箱底。
隻是這話不好直接說與瑛娘聽,雲氏便隻笑笑,沒搭腔。
一路不多言語。
汪點柱鼓着一口氣駕着騾車進了城頭,聽得瑛娘指揮,直奔至東市雜貨鋪子。
雖在人前畏縮,真叫幹活汪點柱也丁點兒不含糊。
顔料一筐裝了六百扣,瑛娘擡個筐角都嫌累,汪點柱卻能擠開兩個夥計,隻雙臂合力便輕巧地将籮筐搬進鋪子裡。
章文德也看得驚奇,丢下手中的活計迎出門來,再看雲氏與玥娘,觀其面貌與瑛娘多少有些相像,霎時明白這幾個未曾面見過的生人也都是瑛娘家中親眷。
瑛娘自是不會等章文德主動問及雙親,見章文德相迎,便連忙拉着雲氏和玥娘上前問候,“這位就是助我頗多的章叔。章叔,這是家中雙親及小妹玥娘,今日随我進城來采買東西。”
章文德目光不好多在雲氏身上停留,便隻點頭與她示善,随即轉開視線看向玥娘,未言先笑。
小童最是能辮其人目光,玥娘雖有些羞赫,卻也甜甜地叫了一聲“章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