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成的菽乳去了三方,徐氏又留出四方準備一早帶回娘家說道,餘下的二十三方卻是叫大王村看過熱鬧的村人全買了去嘗鮮。
實實在在六十幾個銅闆入手,徐氏樂得呲出牙花,恨不能連夜把村正家的騾子牽來磨個幾十斤菽做這菽乳賣。
吃過晚食,汪木匠在院兒裡頭盯着雞啄豆渣吃,回屋便潑了徐氏一頭冷水,“畢竟是三文錢一方的精貴物,哪兒能日日賣許多?就按瑛娘說的,買了驢子也隻磨二十斤菽,給驢子留口喘息。”
暢想被打斷,徐氏沒好氣的睨了汪木匠一眼,“你當我不知菽乳精貴啊?後日該叫哪個挑去鄰村賣?還是跟面攤子一樣,直接把這營生分給一房的來做嗎?”
汪木匠敲了敲床沿,想着燒漿壓乳時瑛娘點的就是二房媳婦兒和大孫兒,私心也覺得這稀罕的方子還得留給大孫兒傳下去才好,便不想再讓老四一家的來摻和。
不過這想法說出去也是破家話兒,汪木匠隻得壓低了聲音,與徐氏細細道:“咱兩老口兒也活不了多少年了,這家早晚得分,方子就給二房學去吧……瑛娘說過方子會教家裡頭嗎?”
徐氏也是一愣,回想一通,确是沒想起瑛娘說沒說過,不禁遲疑道:“今日她也沒避着家裡人,還給我說了這菽乳能成全靠她買來的‘秘方’,就是那往柴竈裡燒的白灰塊,一百文,能配五十斤菽。我瞅着那東西像是秦老爺家用來糊門庭的白膏?”
秦老爺是徐氏娘家上灣村的鄉紳,家中有錢,上灣村大半良田都是他家的,還買了一片山頭種藥材。
徐氏娘家兄弟能有那錢幫老汪家過饑荒,也是因着年年都會幫着秦老爺家收晾藥材,算是穩定的短工,而秦老爺結錢大方,一家子六口勞力去掙,倆月下來好歹能存個九、十來貫。
汪木匠也見識過秦家門庭的氣派,可惜瑛娘燒膏時他沒往前靠,也沒瞅見她燒的是何模樣的膏塊,不然看一眼也能分辨一二。
“瑛娘即沒避着人,這方子她該是不會藏的。明兒個你晚些回娘家,早間先問過瑛娘的。”
徐氏自是沒意見。
兩老口又盤算了一下家裡頭的存銀,汪木匠卻道:“不是還有别的營生?需不需得本錢?還是借八貫吧,咱家那銀角留着打棺材,兩貫零散也得備着别短了瑛娘那頭。”
徐氏撇嘴,道:“瑛娘手頭還有三百八。”
“……那五十斤菽得配一百文的膏,一日賣個五十方也隻能用上三日,萬一别的營生本錢比這還高,你做是不做?”
自是要做的。
徐氏歎了口氣,一夜都沒能睡得着,全盤算該如何與娘家兄弟開這個口。
瑛娘睡得早,雞一叫她就沒了睡意,同床的瑾娘醒的卻更早,見她醒了,連忙幫她将衣竿子上的外裳取了來催她披上,“醒來便覺比昨日更冷些,小心别涼着了。三叔三嬸早半個時辰就去城頭支攤子了,今日你打算做些啥?還做那菽乳嗎?”
菽乳做菜滋味不錯,瑾娘難得有個喜歡的素味,夢裡頭都覺得高興。
瑛娘邊穿衣裳卻搖了下頭,“菽乳做起來費力費神,讓叔嬸操心去吧。今日我帶姐姐做點别的,正好年後你要嫁人,做成了你也好裁幾件鮮亮的衣裳帶去婆家,叫姐夫好生看看。”
瑾娘臉色驟紅,似嬌似嗔,擡手捏了下瑛娘的耳朵,“一個小姑娘胡道些什麼?叫娘聽見了有你好受!”
瑛娘“嘻嘻”一笑,旋身躲過瑾娘便下了床。
出了門,被徐氏攔了個正着。
“奶不是要去舅爺家麼?”
徐氏:“與你說說話再去也不急。今兒個還吃蛋不?”
瑛娘午食想吃兔,這會兒便不饞雞蛋了,聞言搖了搖頭,就要去竈間看雲氏忙活。
徐氏拉了她一把,兩老孫兒就這麼并肩走,“菽乳你願叫誰做?吃過早食你得再看着做成吧?”
“叫二嬸做吧,明兒一早再讓二叔挑了去鄰村賣,反正借了有騾,還有大哥幫忙,二嬸也做得成。我得再琢磨别的。”
得了準信兒,徐氏才大松了氣,趁機便問那“秘法”,道:“那方子能叫你二嬸知道?你做别的去,總不好再時時盯着你二嬸做吧?”
瑛娘足下一頓,卻是摸着下巴沉默了。
徐氏心頭頓時擂起了鼓,生怕她不樂意把這攤子全交出來,半晌才聽瑛娘道:“若奶覺得二嬸可靠,這秘法教便也教了。隻是今日的還是我配好了與二嬸去做,晚間兒爺奶空了,我們談談其他再做決定。”
有得談自然好。
徐氏笑着拍了瑛娘一下,見雲氏已是烙了些餅,自取了一張填了肚子,這才急匆匆拎了籃子帶着菽乳往上灣村去。
徐氏一走,雲氏便嗔了瑛娘一眼,“你倒是大方,秘法也願教你二嬸。”
自家四個閨女,若要論誰最苦,那必然是瑛娘首當其沖。
二房那個面慈心寡,瑛娘幼時沒少吃她挂落,偏這閨女眼下好了傷疤忘了疼,連那閨女都作嫁妝方子的精貴物也願教給二房去做。
瑛娘知雲氏心頭有怨。
在如今時代,生育終究是一把時刻懸在女子頭上的一把軟刀子,硌得人生疼,落下來也會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