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矮人來說，摔倒了就該爬起來，摔倒完全不能和受傷和疼痛畫上等号。

所以他們也這樣做了，在矮人心裡，摔倒不等于受傷，那等于什麼呢？維爾用應對科裡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

他心下一想，科裡在更小的時候朝地上躺着不起來是為什麼呢？

是有想要的東西，是想要人去哄他，甚至為此哭鬧打滾。

但人類的幼崽好像有些不一樣，居然什麼都不說，不哭也不鬧。

抱着因為掉出去幾顆星熒石而不那麼亮的燈平躺在碎石頭裡，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霧氣之外的朦胧星空。

他不開心也不難過——

這叫維爾犯了難，矮人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

是有想要的東西嗎？可這山坡上有什麼可要的東西啊。

那是想要人哄哄他嗎？維爾爺爺可不會哄人，科裡叔叔也不會。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這孩子自己爬起來的維爾爺爺決定改變今天的行程，他背着博爾萊斯回去了，讓科裡獨自去看星星。

薩卡明顯比維爾要靈活一些，也更加清楚矮人與人類的不同，她問清楚緣由之後便狠狠地瞪了維爾一眼，将不靠譜的矮人爺爺趕出了家門。

薩卡取下小孩頭發上沾着的枯葉，用濕毛巾輕柔地擦幹淨小孩身上被石頭棱角和樹枝擦傷的地方，又塗抹上龍澤蘭藥膏。

最後給安靜坐在椅子上的小孩端上來一盤烤蘋果面包，面包上擠了一些樹莓醬，酸甜的果醬中和了撒了過多食糖的甜膩，一股莫名的溫暖充盈在年幼的孩子心間。

被趕出門吹了一會兒冷風的維爾悄悄咪咪地從門外溜進來，正好看見了他怎麼都哄不好的人類幼崽乖乖地坐在薩卡面前吃烤蘋果面包的場景。

他興沖沖地打開食品櫃，拿出屬于他的那份面包去投喂人類幼崽——再然後科裡的那份也被他拿了出來。

維爾遠超人類食量的投喂量叫博爾萊斯有些吃不消，但那時的他還沒有學會拒絕。

臨走的時候，一直躲在房間裡的珍妮特阿姨走出來給他戴上一個洛莉亞花環，她似乎是有些怕生，聲音也小得像蚊子：“戴上這個就不會頭疼。”

後來維爾開始四處宣揚博爾萊斯喜歡吃烤蘋果面包……嗯，有一種喜歡叫做維爾爺爺覺得你喜歡。

如果非要選擇一種喜歡的口味，博爾萊斯認為自己的選擇不會是“甜”。

這是一種美好又易碎的東西——雖然在大部分時候，它在碎掉之前就已經迎來了厭棄，甜味是一種很容易被厭棄的東西。

因為它太單一了，單一到隻剩下柔軟的喜悅，一旦沉溺其中，就會發現它其實空無一物。

但不知道為什麼，那晚的溫暖似乎一直保留至今。

矮人們覺得他喜歡他就喜歡吧，雖然矮人的食物總是甜得有些發膩……可惜其中那股十分奇怪的溫暖味道，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一下子想起了好多往事……

博爾萊斯坐在科裡坐過的闆凳上，膝蓋老老實實地并攏，兩手都放在膝蓋上，一副乖巧得不得了的坐姿。

結果最後博爾萊斯還是被薩卡強留下來吃晚飯了，還圍觀了一場來自矮人母親對她的小兒子的疼愛。

嗯…媽媽……

“科—裡——端盤子的時候不、準、偷吃！”在整理那張紅格子桌布的薩卡伸着脖子去看科裡有沒有在廚房裡幹壞事。

“哈哈哈！”維爾捧腹大笑，他幸災樂禍地看着科裡哭紅的眼圈和沮喪的表情。

“太可惜了，我回來晚了。”

沒有看到這到處闖禍的小子挨揍的現場。

維爾的鍛造屋在離家兩條街之外的地方，那裡是矮人專門用于鍛造的地方，維爾白天常常去那裡打鐵。

但其實對矮人而言，打鐵甚至算不上工作，那是類似于這段時間風靡大陸的妖精牌一樣的娛樂活動。

鐵錘落在燒紅了的金屬上的叮當聲響就是最治愈靈魂的良藥。

當然，想在家裡鍛造也行，隻要家人和鄰居都沒有意見。

這是一場豐盛的星熄日晚餐，飽含了希克斯一家對來年的祈願。

“帶幾塊烤蘋果面包回去吧。”雖是疑問，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維爾一邊問就一邊朝着油紙袋裡塞烤蘋果面包，順帶拿走了放在食品櫃裡的一小罐野薔薇果醬。

“這可是你最喜歡的烤蘋果面包。”維爾信誓旦旦，“維爾爺爺把最好吃的那幾塊給你，這種烤焦了一點點邊緣的就是最好吃的。”

“上次給你燒的那幾個瓶子還好用嗎？怎麼這麼久了都不見你來給維爾爺爺委托？還有……”

維爾有時和薩卡一樣唠叨，博爾萊斯就安安靜靜地聽着他唠叨。

維爾需要的不是回應，而是聆聽，因為他的問題在他的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博爾萊斯隻需要記住維爾爺爺念叨了些什麼就好了，但維爾今天的話卻總是繞不開烤蘋果面包。

唉……也許再過幾十年他還是會這麼堅定地認為吧。

那個小孩最喜歡薩卡的烤蘋果面包了。

*

【月神曆五十九年七月，太陽

找星星，小石頭堆，奇怪，烤蘋果面包，喜歡。】

——來自不知名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