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三天，屋檐下和樹梢上積着一層松軟的新雪，可以輕易從嘴裡呼出一團白氣，然後看着它變成小冰晶後不見蹤影。

裹着好幾層羊毛襖的科裡坐在隻剩下樹枝的蘋果樹下維修着他的布魯斯——那條體重過人的黑蛇被拆開了。

漆黑的表殼四散着，那是一片片金屬鍛造的蛇鱗，四腳的蜘蛛與無羽的鳥兒在一旁一臉認真地圍觀。

博爾萊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幾隻泛着微光的豆豆眼裡看出認真來的。

至于為什麼是幾隻而不是幾雙，這就要問那隻有一隻眼睛的無羽鳥了。

八隻單眼的蜘蛛倒是顯得格外正常。

“我在給它安裝腳和翅膀，嗯……四隻腳，一雙翅膀。”科裡興沖沖道，“這樣就不用費時間去克服無腳類的移動了，無腳類在地上滑動對表殼的磨損大不說，還非常受限于地形。”

科裡手掌一拍：“現在好了，科裡叔叔找到完美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了，那就是不讓它在地上滑動！”

博爾萊斯看着那條逐漸不成蛇形的黑蛇：“可是你的初衷不就是想要制造一個無腳的機械嗎？”

“哎？”科裡心虛地組裝着手中零件，能看出那是一隻翅膀的雛形，“初衷，初衷……既然這樣，科裡叔叔忽然覺得可以放棄那四隻腳，再加裝一對翅膀。”

“這樣就是成功的無腳類了！”科裡的情緒由心虛轉為真情實意的高興。

長着四隻翅膀的蛇……好奇怪，博爾萊斯在心裡勾勒出一個古怪的蛇形象，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他搖搖頭，沒再細想下去，而是轉手拿出了要送給科裡的星熄日禮物。

收到這份禮物的科裡果然一臉興奮：“我要把它丢進芙羅拉家裡！”

“啊……？”博爾萊斯眼神逐漸飄忽。

“誰讓她最嫌棄矮人的嗓門大，還整天都蹲在樹林子裡，安靜得像是就快長出蘑菇的朽木，那個詞怎麼說的來着……對！死氣沉沉，真是讨人厭的死氣沉沉。”

科裡很滿意跳蛙的音量，小矮人一邊搗鼓着它一邊問道：“然後它會在芙羅拉家裡到處蹦嗎？一邊呱呱叫一邊蹦，也像現在一樣吵？”

“應該。”博爾萊斯點頭又搖頭，“但我不建議你這麼做，呃，我是說，我們不可以對鄰居惡作劇，這隻是送給你的星熄日禮物……我以為你會喜歡熱鬧的東西。”

博爾萊斯看着出現在門檻後頭的薩卡奶奶，他已經在努力挽救科裡了。

但很可惜，小矮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他收到的惡作劇青蛙上，他埋着腦袋研究，看不見博爾萊斯的表情和暗示。

“說什麼呢？”科裡不屑地撇撇嘴，“你忘記我們上次一起把薩卡的魚骨風鈴藏起來的事了？又或者那次我們把皮特曼的鞋子吊在了樹杈上，還有那個放在玫瑰田裡的稻草人，妖精們現在都還在把稻草人當作怪哎喲！誰——”

被拍了後腦勺的科裡回頭，他見到了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恐怖的畫面，他幾乎從他的小闆凳上跌落下來：“薩卡媽媽，你怎麼出來了？！”

“你不是該在廚房裡準備晚餐然後永遠不可能發現你的小兒子做了多少好事，是嗎？你是想這樣說嗎？啊？！”薩卡揪住科裡的耳朵。

這位半矮人奶奶要比她的小矮人兒子高兩個腦袋，所以她能夠輕松做到這件事。

“我沒有！”科裡還想狡辯一番。

但可惜他剛才得意洋洋的嘴臉已經被薩卡完全看見了。

其實不管看沒看見，對薩卡來說都不算十分重要。

從科裡打翻了白糖罐子後試圖用鹽填滿罐子蒙混過關的那年起，她就對這個孩子有了一些初步又深刻的了解。

“你不是我媽媽，你是讨厭鬼！！”科裡掙紮着被薩卡丢進屋裡，那隻呱呱叫的青蛙被薩卡丢在他頭上。

這個總是笑嘻嘻的矮人此時就像被主人強硬拽走的小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隻剩下滿滿的倔強和抗議。

但薩卡可不管這麼多，面對小兒子的大膽發言，她的選擇是拿起科裡最喜歡的那根木棍。

因為它又細又直，揮舞起來會響起好聽的破空聲，所以科裡把它帶回了家，但顯然，這根木棍的用處不止有給科裡揮着玩。

在薩卡的身上，中年婦女的溫和與暴躁完美地結合體現了出來。

具體表現為氣勢洶洶的矮人母親在轉頭看向博爾萊斯時忽然變了臉色，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歎了歎氣。

“星熄日快樂，我可憐的、被壞孩子帶壞的小萊斯，晚餐還有半個鐘頭就做好了，有你喜歡的烤蘋果面包和蘋果派，以及星熄日特供醋栗果肉丸，當然，也有你讨厭的洛莉亞花糕。”

她邀請她年幼的鄰居享用一份在這個日子應該有的晚餐。

博爾萊斯連連搖頭。

沒有什麼是比去朋友家玩時，朋友的媽媽忽然開始教訓起朋友還要令人尴尬，他覺得自己不該留在這個暴力的現場。

往好處想，博爾萊斯的擔憂沒能成真，科裡并沒有樂極生悲。

他隻給一朵舞女蘭的原因就是他知道科裡一定會想辦法弄出更多的惡作劇青蛙并且一定會放在他的小屋裡，說句實話，一隻惡作劇青蛙就足夠煩人了……再多來幾隻，薩卡奶奶不生氣都不行。

往壞處想嘛……

科裡還沒有開始樂就已經悲起來了。

至于他喜歡的烤蘋果面包……說起烤蘋果面包，就不得不提起維爾爺爺了。

矮人的特質就是固執己見，而這個特質在維爾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緻。

有一種喜歡叫維爾爺爺覺得你喜歡。

博爾萊斯至今還記得那個夜晚，維爾爺爺要帶着他和科裡到山頂去看星星——因為弗格福斯特很難看清星空，夜晚的濃霧裹挾着低處，隻有月光才能穿過它們。

想要看星星就隻能往高處走。

想要看星星就隻能走到比霧還高的山頂上。

那時的博爾萊斯還沒有科裡高，他們提着星熒石燈朝山上走，博爾萊斯要兩手并用才能拿穩那盞略顯沉重的燈。

随後不出所料地，他走了很遠，終于還是踩空了，從靠近山頂的一處坡坎上滑了下去，星熒提燈跟着他滾啊滾，但他的兩隻手還是緊緊地攥着維爾爺爺給他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