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同裳眼皮子連着額頭上的筋煞得一下繃緊了,用那見了鬼似的眼神回看了過去。孟方溪這厮竟然還抱着手臂,輕勾着嘴唇向她點頭。
截他個爺頭,這筆賬回去再跟他慢慢算。
她從懷裡掏出火折子,轉頭鑽進了山洞裡。
這個山洞她從未來過,興許是準備給弟子考校用的緣故,山洞的岩壁上釘着幾盞油燈,被黃褐色的燈油浸透了的棉芯上燃着微弱細小的火焰,隻能照亮很小的一塊地方,但看上去燃了很久。
空氣中隐隐有一絲鐵鏽味,蕭同裳吸了吸鼻子,将火折子貼近牆壁。
牆壁上勾勒着細長的月牙形狀的白色線條,她将火折子拿開了些,發現是一朵巨大的花朵圖案。
“這就是八苦優昙。”孟方溪的聲音冷不丁地在黑暗中出現,給蕭同裳吓了一跳。
這會兒,先于他們進來的弟子們已經早早地走進了洞穴深處,看不見人影。
“傳說,優昙花生長于金輪王座下,聆聽佛法而生,得千年開悟。”孟方溪拿起燈架上挂着的一個細長的燈芯剪,将棉芯盡頭燒焦的地方剪掉,火焰燃得大了些,整面牆上的壁畫開始顯露。
這張壁畫上,八苦優昙長在天上的祥雲之間,雲端的最高層坐着一位低眉垂目的金座神像,背後旋着一個巨大的金輪。
“跟我來。”孟方溪繼續往前,挨個剪亮油燈。
原來這個洞穴裡的壁畫是連着的,随着火光一點點變大,遠古的畫軸逐漸在二人眼前明晰了起來。
“少年妄圖采摘祥瑞,私自攀爬天梯,得天神震怒,将其打落下界。”
低眉慈目的神像忽然怒目圓瞪,皮膚變得烏青,他高舉雙臂,打下一道天雷,将天梯劈斷,少年墜落進入一片山谷。
“善良的優昙花不忍少年因她落難,自願下凡引渡。”
優昙花降落在一座白皚皚的山峰上,化為純潔的少女,解救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但天生仙體不染纖塵,她每晚都必須回到初次降落的山頂上吸取月華,排清凡塵濁氣。”
夜晚,少女偷偷離開少年回到山上,在距離天際最近的地方重新蜷縮在一起。
“很快,少年痊愈,帶着少女回家。少女這才發現,原來他竟然是一國王儲。”
少女被少年牽在身後,前方是一座城池,裡面擠滿了前來迎接他的子民。
“少年帶着少女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但好景不長,少女開始枯萎,她欲回歸天界,卻被已經繼承王位的少年囚禁。”
國王将少女關進一間牢籠裡,安排了重兵把守。
“少女最終死去,國王大恸,将她埋葬到最初的山峰上。”
“墳冢上開出來的花,就是八苦優昙。”
蕭同裳站在最後一幅壁畫前,白茫茫的山峰上多出了一個墓冢,墓冢周圍開滿了鮮花。原本潔白的花朵,從花心中間往外透出了幾絲朱色,恍如美人泣血。
“這就是八苦優昙的由來,從天界降落凡塵的堕落神花?”她想要去觸碰壁畫上的花朵,手指在距離岩壁很近的位置停了下來。
“不錯。”孟方溪點頭,“優昙是神花,可治百病、解百毒、延年益壽,但八苦優昙本身卻是劇毒。”
“什麼?”蕭同裳縮回了手,震驚地轉頭看他。
“你仔細看看八苦優昙花葉下的,是什麼?”
那隐藏在花葉與土壤中間,小得幾乎看不清的,是紅黑相間的蠕蟲。
“那是花蠱。”孟方溪幽幽的說。
“花蠱?”
“沒錯,八苦優昙的毒性世間罕有,幾乎可以壓制所有毒物。但同樣,人在接觸八苦優昙之後,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八苦優昙的毒性侵蝕,嚴重的,就會像壁畫上的少女一樣,肢體僵直、肌膚枯萎,直至死去。而解此毒性的唯一方法,就是伴生花蠱。”
孟方溪苦笑一聲,面色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煞白,“這下你總該知道我之前為什麼不跟你講了吧?世人曉八苦優昙者不多,知曉者又多一知半解,隻知其能解世間百毒,不知其花劇毒,花蠱相生才可解毒。”
這誰能想到?看似解藥的神花竟然是毒藥,看似劇毒的蠱蟲竟然是解藥。
蕭同裳隻得暗自慶幸,還好她在經過八苦優昙時,唯恐碰壞花朵被醫聖谷訛上,走得格外小心翼翼,這才躲過一劫。
她又想到,裴竹月倒在山洞裡,難道是因為觸碰了八苦優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