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所在的禦街兩側堤岸遍植垂柳,暮春時節早已潤綠,富貴人家庭院中的桃樹也已盛開,绯紅的花朵探出頭來,猶如片片雲霞。
街上行人熙攘,車馬喧噪,揚起陣陣輕塵。
明明是晴朗的暮春,诏獄内卻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朽的血味。
牆壁上斑駁的黑漬像是無數冤魂的淚痕,地面濕滑,踩上去令人心生寒意。
狹小的囚室裡,隻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戶透進幾縷微弱的光線,映照出角落裡那些蜷縮的身影。
破舊的草墊上爬滿了虱子,食物是發馊的殘羹剩飯,水是渾濁的泥漿。
許多人還未等到提審,便已因疾病或絕望而死去。
天子诏獄,直屬于錦衣衛北鎮撫司治理,向來隻關押諸侯王及其家屬、宮廷婦女及外戚、公卿大臣以及地方大吏,不過任他從前是何等的高官貴胄,來到這地方,也不過是爛命一條。
前朝有個骁騎将軍,少年英才,年不過三十就已經曆經大小七十餘戰,屢建奇功,可因為一次失誤,贻誤軍機潰敗失城,他因不願入诏獄而自刎,可見诏獄猶勝煉獄。
獄吏的各種手段令人發指,因而也有“與其受刑,不如一死”的說法。
齊信對這地方早有耳聞,哪怕是個鐵人,進來幾日也得脫層皮,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辛苦經營一輩子,到頭來卻落到了诏獄裡頭。
齊氏親眷與門客日夜兼程從冀州趕往西京,上下打點,看此事是否有回旋的餘地。
隻是路路堵死,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是皇上的意思,齊信保不住了。
因此,落到齊信身上的刑罰更加毒辣,而身在诏獄内生不如死的齊信全然不知外頭的事,還一心期盼着尚有轉機。
他穿着破爛肮髒的囚衣蜷縮在牢房一角,雙眼放空地望着天窗透進來的那一抹陽光,幾日的折磨令其神氣盡失,哪裡還看得到度遼将軍的舊影。
“王爺您當心腳下,牢地污穢,别髒了您的衣袍。”
齊信的眼神動了動,像是生鏽的機器緩慢地轉動脖頸,呆滞地看着牢門處,他與汝陰王無故,王爺怎會親臨诏獄。
褚霁今日穿了一件暗紅的芙緞薄氅,長身玉立,像是昏暗囹圄中的一抹光。
可齊信更在意的是汝陰王身側罩着黑色袍子的人,看身量體型是個女娃子,半張臉被籠在陰影下看不分明,另外半張臉白得像塊上好的羊脂玉。
粗看一眼不覺得,細看之下總覺得有幾分眼熟,齊信又盯着看了幾眼,卻是想不起來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
“看夠了沒有?”鳴淵眼見着王爺的臉色越來越臭,連忙開口斥道。
齊信瑟縮了一下,顫巍巍地垂下頭,嘴裡嗫嚅幾句聽不清的話,大概是在告罪。
“弩一張罪加二等,甲一領及弩三張流二千裡,甲三領及弩五張絞,私造者各加一等。齊将軍私造兵械盔甲兩百餘副,隻怕是要五馬分屍。”雲裳淡聲道,哪怕知道眼前這人有可能就是害死阿兄的罪魁禍首,她依舊将極端的恨隐藏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下。
齊信髒污的手指在膝蓋處破爛的布料上摳了一下,沒有出聲,他知道自己身上定有這些人要的東西,否則怎麼可能貴步臨賤地。
雲裳往前略彎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齊信的臉,緩緩勾起唇角,“齊将軍方才是否覺得我眼熟?似乎在哪見過似的。”
齊信複又擡起頭,躲開汝陰王不算友善的視線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突然瞳孔放大,像,實在是太像了!
兄妹倆的下半張臉幾乎如出一轍,隻是李家嫡長子李承銘的輪廓要更硬朗些,此時牢獄裡頭光線昏暗,倒有些分辨不清是其胞妹,還是來索命的李承銘。
他臉色刷白,牙齒打起顫來,“你......你.......李承銘!是李承銘!你是李家的人?李家的人不是全死了嗎?
齊信狼狽不堪地想往後爬,卻被鳴淵一腳踹翻在地,用長劍封住了喉,動彈不得。
“不愧是度遼将軍,當真是好記性。”雲裳站直身子,慢悠悠地拍了兩下手掌,“齊将軍何以懼怕至此,難道——我阿兄的死是你所為?”
“不是......不是啊!李承銘是自己中箭墜馬死的,不是我啊!”齊信害怕得面部扭曲,兩手不住地擺着,極力否認。
雲裳瞅了眼他身上無數潰爛的傷口,轉頭看向汝陰王,“王爺,我若是讓人對齊将軍用刑是否不合規矩?”
“随你。他已被父皇革了官職,不過白衣而已。”褚霁掃了眼地上的人,“即便他還是三品官,本王在這,你便動得。”
雲裳欣然,“多謝王爺,那就勞煩獄吏上梳洗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