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剛關上,床榻上的女子就睜開眼,被燒得雙眼霧蒙蒙的,但神智還算清明。
褚霁這個男人,太過危險,看似有情,實則薄情。他一再放縱她的小把戲,卻怎麼都不肯加入其中,若非為了上位,這樣的人雲裳是不願意接觸過多的。
其實因為美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權貴有很多,羅媽媽曾說過她清高慣了,雲裳的骨子裡的确如此。
若不是李家被害至此,心有餘而力不足,她也不會用這種方法另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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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薛承已被王府的管事請入前殿,熱茶已備好,盛在汝窯青瓷茶盞中冒着袅袅霧氣。
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沒有去碰茶,頭微低,手指有些急促地輕叩着金磚茶桌,眉頭緊鎖,聽聞一宮門傳來聲響,連忙站起身,往外迎去。
“大理寺主簿薛承叩見王爺。”薛承方見那蟒袍一角便撩起下擺,跪倒在地。
蟒袍輕盈地掠過他的身側,直至上首的太師椅坐下,才聽極冷又極沉穩的聲音響起,“免禮,大人請上座。”
褚霁不過客氣幾句,薛承可不敢真就應承了這份客氣,仍是拘謹地起身,慎微地沾着椅子前側坐了。
“大人應知官員不可與皇子相交過密,否則落到有心人眼中再傳出去,我這汝陰王的封号隻怕得摘了去。”話雖如此,褚霁的表情依舊平淡,似乎覺得就算摘了封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薛承雖然與這位鼎鼎大名的汝陰王并無私交,但也知曉他是當今聖上最疼寵看重的皇子,剛出生就得了封号,旁的親王皆是按照規制恩俸萬兩白銀,糧食萬石,唯獨他破了規矩,是旁的親王所得兩倍之多。
“微臣一路前來避人耳目,并未叫人察覺。”薛承連聲應承後解釋道,他似乎瞧見這位年輕的親王勾了勾唇角,眼尾帶着不屑,這才反應過來汝陰王是在說笑,不禁覺得自己過于謹小慎微了,也許人家壓根就不在意文臣史官的口誅筆伐。
逗完了這位少年天才,褚霁好心情地開口,“說罷,大人是為何事前來?”
薛承肅了臉上神情,低聲道:“王爺可還記得十數年前的李家叛國滅門之禍?”
褚霁撫着茶盞的手一頓,眸子裡的光明滅不定,“太尉李氏通敵叛國,下獄問斬,右相等人遞折子要将李氏滿門抄斬,父皇念其舊日功高,獨子戰死沙場,力排衆議隻判李家上下流徙。”
“可事不湊巧,李廷被下獄當晚,太尉府走水,上上下下近百口人就這麼被活活燒死......”薛承接道,聲音裡帶着微微的顫抖。
薛承是大理寺主簿,主簿掌印,負責省署抄目,勾檢稽失,平日裡能接觸到的案卷最多,怎會無緣無故提起此等經年舊案。
褚霁的政治嗅覺何其敏銳,上挑的眼微微眯起,“大人是覺此案有疑?”
上位者的氣勢壓得薛承幾乎喘不過氣,起身跪地請罪,“王爺恕罪,實不相瞞,李太尉曾于臣有恩,幾年之交也可讓臣斷定太尉并非通敵叛國之人......于是臣遍覽卷宗,發覺此案疑點頗多,李廷恐是被冤......”
“你可知方才說的話若是不實,足以叫你滿門抄斬。”
“臣知。”
“你可知這種得了禦批的重案要洗冤有多難?”
“臣知。”
褚霁沉默下來,這麼多年過去,他對太尉府殘存的印象隻有躲在屏風後的少女,好奇又羞怯地打量自己,以為他不曾察覺,殊不知每每屏風後身影一晃,他就知道她又來了。
他不是個心軟的人,若李廷當真通敵叛國,便是滿門抄斬也是罪無可恕,但不知為何,他還是求情了,李家從株連變成流徙,褚霁在其中的斡旋功不可沒。
就算是流徙,有汝陰王的交代,李家上下亦可存活大半,那個小姑娘也不至于受太多的苦。
沒想到一場大火将曾經翰林、九卿大僚盈門的李氏燒作了灰燼,留下辨認不出身份面目的屍骨百具。
這點沉默在薛承心裡顯得無比漫長,漫長到他幾乎以為自己小命難保,終于他聽見汝陰王再次開口,“為什麼找本王?”
薛承低下頭,據實以告,“王爺受寵,權勢滔天,若有心運作必定更加輕而易舉......”
“還有呢......”隻一眼,褚霁便知薛承語意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