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娘子捧着書來梅家,見梅家下人忙着搬行李,她忙問漁娘:“你們前日才來,今兒就要走了?”
“家中突然有事,先生他們着急回去,我也隻能跟着回去了。”
張大娘子隻覺得可惜:“我還想着你能多住幾日呢。”
漁娘笑了笑,把懷中二郎交給阿青抱走,又請張大娘子坐:“你可有不懂的要問我?”
張大娘子點點頭:“來問你幾個字,前日你教我了,我記得恍惚,今日就已然忘了。”
“我瞧瞧。”
漁娘教張大娘子認字,她教一回,張大娘子照着重複兩遍,等教完了後,她又自己默讀了一遍,确認自己都記牢了後才放下了書。
“今年你家可還來?”
“爹娘若是有空閑,肯定會常回來。”
張大娘子握住她的手:“等到冬日裡,我家院子裡的橘子成熟了你可要記得回來,我給你留半簍又大又紅的。”
漁娘笑道:“最大最紅的可輪不到咱們吃,鳥雀日日守着,最大最甜的好果子都被鳥雀吃了。”
“哎,說得也是。”張大娘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閑聊了會兒,張大娘子還有活兒要做,就先走了,走之前還說:“等秋收完了,我家去縣裡賣糧時,我去你家看你,你帶我去周家,我有東西給淼娘。”
漁娘明白,張大娘子這是想提前給淼娘送添妝的禮,等淼娘出嫁時她肯定去不了。
“行,我在家等着你。”
漁娘送張大娘子到門口,目送她離開。
“漁娘,快上馬車,咱們要回了。”
“哎。”
回去的路上,漁娘沒跟爹娘和弟弟坐同一輛馬車,她跑去先生和師娘車上。
于氏見漁娘上馬車,笑着拉了她一下:“回來村裡兩日就走了,心頭可不高興?”
漁娘假意不高興道:“留還是走,去哪兒,不去哪兒,我又做不了主,哪裡還敢不高興。”
于氏輕點她額頭:“你呀,性子野得很,你先生常說,你若是男子,隻怕這個年紀已經是個在外遊蕩不歸家的浪蕩子。”
漁娘沖于氏笑,于氏轉而道:“愛遠遊也不是壞事。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一輩子不過是從娘家院子走到夫家院子罷了。你愛遠遊,開闊眼界,等到終老時,總有些經曆足以安慰。”
孫浔冷不丁地突然開口:“書讀得怎麼樣了?”
漁娘被吓得往後一縮,什麼書?哦,前朝的史書,她大概翻看了一遍吧。
孫浔看她一眼:“這兩日你連書都沒翻開過,後日為師要給你們講史了,要是問到你答不上來……”
未盡之意漁娘已經聽明白了,她愁眉苦臉沖于氏道:“師娘,您瞧我先生,就知道兇我。”
于氏笑道:“你好好讀書,你先生就找不到由頭兇你了。”
漁娘輕哼,她又不考科舉,讀一讀就是了嘛。
孫浔瞧出她的想法,訓斥道:“識字就會讀書,隻要識字你就能明白其中真意了嗎?”
漁娘的腦袋又低了低,作出乖乖挨罵的姿态。
“你雖是女子,卻是你家長女,往近了說,你爹娘若是有個什麼,家裡還需你做主。往遠了說,以後你若是嫁人,成了一家主母,掌管一大家子,你若是隻知道沉溺在自己的愛好裡,如何能帶領着家族興盛?”
“先生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但你有兩樣不好,一是太過自傲,對誰都有好臉色,可你心底看得起的有幾人,你自己知道。二是你太過懶散,遇事總覺得有退路。你須知,你爹你娘可以從淮安退到南溪縣,靠着上一輩留下的家族人脈保住你家。等到你爹娘老去後,人脈沒了,你還能往哪兒退?去鄉下種地?”
漁娘被訓得頭都擡不起來,孫浔還未說完。
“梅家在清溪村能被村民高看一眼,其中是因為什麼你也清楚。等你家真落魄了,成了靠着幾畝地養活一大家人的普通人家,你看到時候是不是所有人都對你有好臉色。”
“二郎還小,沒到讀書考科舉的時候,你看看賀家,王家,他們家财也不薄,為何還如此督促家中子弟讀書做官?”
漁娘可憐巴巴:“先生别罵我了,我回去肯定好好讀書。”
于氏忙幫腔:“漁娘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教她就教她吧,兇她做什麼。”
孫浔冷看她一眼,他就是看不慣這丫頭混日子。
漁娘被先生劈頭蓋臉訓了一頓,吓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自己上輩子穿越前隻是個剛開始工作的普通地理老師,一直告誡自己不能看輕古人的智慧,但是她還是太過高看自己了,她是什麼樣的人,先生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漁娘,咱們不是什麼權傾天下的人物,若是想保護好家人,要想安穩過一輩子,你要聰明些,别被卷進去,否則就是粉身碎骨。”
“先生,我知道了。”
孫浔看向窗外,漁娘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她不知道,剛才先生說的那句話,到底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