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一直候在門外,張大娘子道:“我就不送你了。”
漁娘擺擺手:“幫我跟你爹娘問好。”
漁娘到家,家裡剛準備擺飯,二郎看到姐姐,立刻道:“姐姐,炖雞,香。”
漁娘捏捏她的臉頰,笑着問:“野山藥炖好了嗎?”
二郎不懂什麼意思,旁邊站着的小厮忙道:“炖好了,三斤多野山藥全部炖雞湯裡了,夫人聽說炖了野山藥,還說晚上要多喝一碗雞湯。”
漁娘牽着弟弟進屋,一大家子都在,梅長湖瞟了眼女兒:“你這個丫頭,去哪兒野了,不到用晚食的時辰就不知道回家?”
“爹,不帶您這樣的,我要是在家坐着,您能吃得着野山藥?對了,還有菌子呢,您不是最愛吃麼。”
“嘿,你這個不孝女,我說一句,你倒是有無數句等着你爹是不是?”
漁娘哼哼一聲,不應聲。
于氏招招手,漁娘把弟弟塞給她爹,跑到師娘身邊坐下,關心道:“師娘身子骨可舒坦?”
“好着呢,明兒爬南山不在話下。”
阮氏捂嘴笑道:“那咱們可說好了,明兒誰也不許坐滑杆,需得自己走上去。”
漁娘給于氏鼓勁兒:“師娘别怕,到時候您走不動了,咱們不坐滑杆,叫先生背您上去。”
孫浔聞言笑罵一句:“沒名堂,就知道使喚你先生了。”
一屋子人都大笑了起來。
林氏笑着沖管家招了招手,站在門外的管家躬身行了個禮,吩咐人擺飯。
鲫魚豆腐、紅燒雜菌、母雞山藥湯,再并幾個時鮮小菜,這一頓飯叫人吃得那叫一個心滿意足。
也是怪,明明縣裡離村裡沒有多遠,在縣裡時吃的各色菜蔬也是新鮮的,也是同一個廚娘做的,但做出來就是菜就是不如在村裡時鮮美。
吃飽喝足,也不耐煩動,歇息歇息,閑聊些家常小事,待到日暮西山,天色漸暗,各自回房洗漱,一夜好眠。
隔日巳時末。
漁娘扶着師娘,身邊還有她娘,阮嬸嬸,走了近兩個時辰的山路,一行人終于走到白雲觀了。
管事林媽媽先到一步,提前到白雲觀安排好:“主子,客堂已經打點好了。”
林氏點點頭,扭頭對于氏、阮氏道:“兩位姐姐,咱們去客堂洗漱換身衣裳吧,可别着涼了。”
于氏、阮氏點點頭:“費心了。”
漁娘也去客堂裡換了身衣裳出來,打開門,看到李道長的弟子李曉月在一旁站着,看到她,就沖她笑。
漁娘一看就知道她為什麼來找她:“阿青,給咱們曉月道長準備的糖呢?”
屋裡伺候的丫頭婆子們都低頭憋笑。
“小姐,您給曉月道長準備的糖在這兒呢。”阿青笑着把成人兩個巴掌大的糖盒子送到主子手上。
李曉月期待地看着漁娘手裡舉着的糖盒子。
漁娘比同齡的十四歲小娘子長得高挑許多,李曉月舉起手時,八歲的她身量還不高,根本拿不到,墊腳時揚起頭,她右側臉頰上淡紅色的胎記十分顯眼。
漁娘逗了她一下,把糖盒子放她手裡,溫聲笑道:“今年我們隻來最後一趟了,下次來就是明年開春後了,你可要省着吃。”
“多謝梅小居士。”
李曉月沖漁娘笑:“林居士、于居士、阮居士他們去前殿上香去了,一會兒要去後殿找我師父說話,你要去嗎?”
“去,咱們也去前殿上香。”
漁娘牽着她的手:“你可見到我先生,我爹和我弟弟了?”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在大殿碰到孫居士、梅居士他們了。”
漁娘牽着李曉月去前殿,隻見她爹累得躺坐在大殿門口的椅子上,她那個肉墩墩的弟弟蹲在她爹面前。
漁娘笑話她爹:“爹您可别嫌累,二郎還小呢,等他再長一二年,他這一身結實的肉,不知道能長到多少斤,到時候背二郎上山才是你累的時候。”
梅長湖不高興:“我就不能不上山?”
“不能,每次我和娘催二郎走路你都攔着,既然你這般心疼二郎,以後出門二郎就讓您背吧。”
梅長湖又想罵這個不孝女,孫浔道:“師弟,漁娘說得對,你該讓二郎多走動走動才是,孩子長太胖了對身體也不好。”
漁娘忙點頭:“就是就是。”
梅長湖累壞了,看了眼蹲地上的胖兒子無辜地看着他,梅長湖深深歎了口氣:“這都入秋了,冬日裡正是養膘的時候,他哪裡減得了重哦。”
漁娘簡直被氣得不想說話了,果然,寵溺的爹和胖兒子是絕配。
孫浔頓時和弟子感同身受,也不想說話了,叫漁娘快進去大殿拜一拜三清老爺,拜完了他們去後殿喝茶。
漁娘拜完三清老爺出來:“先生,爹,走吧。”
二郎伸手要抱,漁娘不理他,一手牽着李曉月,一手扶着先生走了。
二郎轉身看着他爹。
梅長湖又歎氣,牽着二郎的手慢慢走:“背你上山把你爹我累壞了,二郎啊,這會兒自己走好不好?”
二郎不願意,可……也隻能自己走着。
梅長湖牽着兒子的手慢慢騰騰地挪動着,等他們父子到後殿時,給梅長湖倒的茶隻剩下一點溫熱了,李道長已經泡第二壺茶了。
梅長湖牽着兒子坐下,一口幹了一杯茶,才覺得緩過氣來。
“道長,我夫人身子可好?”
李道長含笑點頭:“你們家照顧得精心,林夫人身子骨大好。”
李道長在俗家時曾是前朝禦醫家的小娘子,也曾入宮當過幾年醫女,後來他祖父卷入後宮争鬥沒了性命。沒兩年,又碰上改朝換代,家裡人死的死散的散。
李道長被人搭救入了道,幾經輾轉到了白雲觀,靠着一手醫術給觀裡添了許多女香客,在南溪縣一帶頗有名聲。
修道、看病兩不誤,也算是條安穩的路子。
林氏、于氏、阮氏他們一年總會來兩三趟白雲觀,除了給三清老爺上香之外,就是為了找李道長看診,一些不好跟男大夫看的病症,在李道長面前會好開口一些。
林氏笑着瞥了梅長湖一眼:“哪裡是他照顧的精心,我身子骨養得這般好,都是我家漁娘細心。幾日吃一次藥膳,該喝什麼藥茶,漁娘比我自己個兒都記得牢。”
梅長湖腆着臉道:“漁娘是咱們兩人的孩子,漁娘孝順夫人,就是為夫我關心夫人嘛。”
林氏懶得搭理他,隻和于氏講:“剛才李道長也說你了,你身子雖也養得不錯,到底底子差了些,咱們還是得聽李道長的話,以後還要繼續養着。”
漁娘道:“娘您别擔心師娘,李道長給師娘開的食療方子我都記着呢。”
于氏握着漁娘的手笑着跟李道長說:“也不知道我和她先生上輩子做了什麼好吃,未得一子,卻有漁娘這般體貼關心着,我和她先生心裡呀,就跟喝了蜜水一般甜。”
阮氏有些羨慕:“還是小娘子貼心,我生了兩個臭小子,要麼長大往外跑了,要麼整日在家氣我。”
于氏笑道:“你家大郎成婚也有一載了吧,你且等等,左不過二三年,給你生上一兩個孫子孫女,貼心的孩子多着呢。”
“我也盼着呢。”阮氏露出期待的笑容。
診也看完了,茶也喝完了,他們也該告辭了,他們正要走時,李道長叫住他們,拿出一封信來。
“我與幾位居士相交多年,有一事,我想告訴諸位,還請諸位不要外傳。”
梅長湖和孫浔對視一眼,孫浔作出決定,接過信:“還請道長放心,我們絕不會外傳。”
信不長,孫浔看完信後臉色嚴肅起來。
“師弟你也看看。”
梅長湖看完信,把信傳給林氏,林氏又傳給于氏,于氏看完傳給阮氏,最後到漁娘手裡。
當今大皇子病入膏肓!!
漁娘心頭一驚!
當今大皇子素有賢名,皇帝曾在公開場合誇過大皇子孝順聰慧,這可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啊,還是嫡長,這要是沒了,那還了得?
大皇子的親娘出身普通,這樣一個身後沒有母族掣肘的皇子,沒有世家影子的皇子,無論是對皇帝個人的喜好來說,還是對朝堂格局來說,都是一個十分好的繼任者人選。
大皇子若是死了,平衡被打破,好不容易安定了十來年的天下,指不定又要亂起來。
别忘了,皇帝扶持的寒門還未成氣候,大世家卻緩過勁兒來了。
梅家、賀家、孫家都不是普通人家,世家和皇權之間的權力争鬥如何驚心動魄,他們曾旁邊過,也是知道的。
“罷了,咱們這些偏安鄉野之地的人也左右不了朝堂之事,交給天意吧。”
梅長湖一句交給天意,孫浔苦笑:“若是上天……可惜了百姓。”
林氏溫聲道:“多謝李道長的消息,讓我們早有準備。”
“林居士不必道謝,我也隻是恰好收到這個消息罷了。”
李道長摸摸弟子的細軟的頭發,李曉月扭頭沖師父笑。
午食了,三家在白雲觀用了一頓素齋,留下些香火錢,就下山歸家了。
明明剛過午時一會兒,走出大殿,山風吹過來時漁娘渾身一抖,汗毛都豎起來了。
“阿娘,您冷不冷?”
“不冷,這暖烘烘的天氣,哪裡就冷來着。”
李道長牽着徒弟送走三家人,李曉月一蹦一跳的:“師父,梅家小娘子心地好,對我也好。”
李道長笑道:“你師叔說梅家小娘子命格不錯,人品好,命定然會更好。”
“嗯。”
李道長有事要做,給徒弟安排了課業打發走。李曉月捧着一本醫書去靜室,見師叔師姐們在默讀經書,她也翻開她的醫書默讀起來。
白雲觀大殿,李道長念經念到一半,突然停下,閉上眼,誠心拜了三拜。
弟子是個半路入道的修道者,俗心未除,請三清上尊原諒弟子。
過了片刻,大殿裡又響起了念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