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當家這回倒是很客氣,并不一上來便要掀他的被子。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趙二當家,甚而專程為上回的魯莽道了謙,說是“先前一時情急,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他是盛九的授業恩師,雖則并未将盛九這根榆木調教出來,然而,尊師重教的禮數總要講的。故此,齊鳴很是客氣地回了一禮,說“無妨,是晚輩叨擾九凰山在先,先生謹慎一些,也屬應當。”
瞧瞧,多有禮貌。如此既守禮又有文才的小官人,怪不得寨主把他當寶貝一般藏着。
鄭先念則是更關心那葛藤築基的法子,開門見山地指着齊鳴親筆書寫的那一段文字,問道:“官人說的這種植葛藤鞏固山壁的法子,當真可行麼?咱們見識淺,沒聽過這法子,故而特意來請教官人。”
這末尾的一段,是齊鳴昨夜謄抄條例時,突發奇想加上去的。她聽盛九一個勁地抱怨缺銀子,一分錢得掰成八份來花。又見她擔憂雨季即将來臨,那村子恐怕有些不安全,這才想到這麼個主意,能不能行的,且寫上去,僅供參考吧!
如今,既然人家專程來問,齊鳴少不得搜腸刮肚,把自己知道的都倒出來。
說起來,這法子還是他聽爹爹在飯桌上議論時說起來的。也就是兩年前吧,西蜀一帶地龍翻身,走山壓死了不少人。這事兒上報到朝廷,官家便将此事交給了爹爹處理。
處理這樣的事情,朝廷有律法,無非是撥糧赈災,委派官員前去監管。不過,那時,有一位剛中進士的年輕官員引起了爹爹的注意。那進士據說就是南方來的,對蜀中四川一帶很是熟悉,便提出了這葛藤固土的法子。爹爹覺得這法子可行,于是破例給他官升一級,讓他領個赈災使的頭銜去了蜀地。
那位新晉的進士,齊鳴遠遠瞧過一眼,眉目軒朗,很是意氣風發的模樣。然而,這樣的年輕官員,爹爹每年也不知提拔了多少,因此,即便齊鳴覺得那年輕的官員不錯,卻也并不曾對他多留心,甚而,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問上一問。
不過,他那治災的法子确實巧妙,既見效快,又節省民力,齊鳴也就上心聽了一嘴。
于是,齊鳴道:“上回,李郎中給了我一本《衡邵風物志》,我見書裡提到邵州多産葛藤,紫莖,密葉,生長極快,兩三個月便能紮根數尺,這可是真的?”
鄭先念點頭,“确實如此,那葛藤,在邵州不是罕見的東西。隻不過那玩意,既不能吃,也沒有用,因此咱們都不曾種過,這冒然移植的,也不知能不能種得活。”
齊鳴轉過身,在枕下摸出了那本《衡邵風物志》,翻開其中一頁,遞給了鄭先念。鄭先念仔細一瞧,裡頭果然記載得十分清楚,說是“凡三指粗的莖稈留一尺截斷,切口蘸上草木灰。每隔三丈埋一叢,開春前便能織成網。”
這東西不費錢,隻需走到遠處山上去挖便是。鄭先念想,若是這法子果然有效,倒是解決了牛家坳的一大隐患。不過,王二娘卻在此刻,提出了她的質疑。
“葛藤是吧,我知道的,我老家對面坡上就有。隻是我聽說,這東西邪門得很,隻要它出現的地方,别的植物都生長不了,且蔓延的極快。我老家的人就為了這東西吞噬田壟的問題,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往往是挖了又長,長了又挖,就跟斷不了根似的,因此,咱們都叫他妖藤。有這東西作祟,咱老家那一帶的莊稼,常常是一年也産不出幾擔米。我是擔心,那牛家坳山背面也有不少的莊稼地,若是種上葛藤,卻傷了莊稼,那可就……”
聽她這麼一說,鄭先念便有些猶豫了。護坡重要,莊稼也同樣重要。牛家坳原本就窮,寸土堪比寸金的,倘若鄉親們知道種植葛藤會有這麼個弊端,恐怕未必會肯采納這個法子。
兩位當家面面相觑,都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倒是齊鳴,他的記性好,雖然不過是兩年前聽了那麼一嘴,如今回憶起來,卻還有些印象。于是,他猶豫着問道:“這邵州地界,有沒有一種叫做金錢纏的植物?”
趙夫子道:“有的,咱們寨裡就有,長得和葛藤有幾分像,咱們俗名叫它雞血藤。怎麼?它也能護坡?”
齊鳴搖頭,“那護坡的植物,定是要繁衍快,紮根深的才行。不過,天地萬物,相生相克。那金線纏,與葛藤正是同宗同源,卻又天生相克。隻需待葛藤遍布成網之後,沿着山面的邊緣種下金錢纏,便能遏制住葛藤蔓延。”
盛九一聽,愈發佩服起齊鳴來,由衷地贊道:“小官人,沒想到你一個讀書人,還懂得這些植物生長的道理。管不得夫子常說‘書中自有千鐘粟’,如今,我算是信了。”
趙夫子聽她這話,愈發恨鐵不成鋼。這些道理,她若是能早些懂得,何至于直到如今,還是半個文盲。
她不顧場合的吹捧,令齊鳴覺得很是不好意思。當着長輩的面,他不敢自恃博學,隻好謙遜地道:“不過是恰好在書中讀到了而已。紙上談兵,令諸位見笑了!”
既有學問,又懂得謙虛的好郎子,自然是很受長輩的喜歡。總歸,兩位當家并王二娘都對齊鳴的印象不錯。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吃粥的時候,鄭先念還問起了小官人的身子。
“我瞧着那齊小公爺,像是有些病氣。”鄭先念咂摸了一口粥,緩緩道,“咱們既救下了他,總該好好善待人家。該用什麼藥,就給人家用上,不要吝啬。”
盛九心道,您老人家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還不清楚小官人每日裡需得花費多少銀錢。若是您知道了,恐怕就不會這麼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