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盛九這一驚非小,她幾乎是踉跄着坐倒在地上,滿臉都寫着“我完了”三個大字。
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了聲息,唯有那細細的水流,慢慢地擴張、蔓延,最終都滲透進了青磚的縫隙裡。
盛九已經傻了,她的眼睛長久地盯着那一灘水漬,仿佛從那逐漸暈染開的痕迹裡看到了自己的末日。她沒敢去看齊鳴的表情,因為她幾乎可以想象,他有多羞憤,自然便有多愠怒。
再多的解釋都已經無濟于事,盛九想不出任何的法子足以平息他的怒氣。齊鳴是何等驕矜的一個人啊,平日裡稍稍冒犯他一點兒,他就要氣憤許久。如今弄得他這樣狼狽,他不得恨死她才怪!
大約是她一直盯着浸濕的那一處,臉上的表情實在過于蠢相了。齊鳴終于忍受不了,抓起手邊一本書,直直向她丢來。
那書先是砸中了盛九的鼻子,惹得她“哎呦”一聲呼痛。而後,書落在地上,頁面張開了,露出了裡頭沒穿衣裳的,兩個交疊在一起的小人。
盛九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也總算明白了小官人為什麼攔着不許她看那些書。然而,事到如今,再來洗眼睛也已經晚了。盛九迅速合上了書頁,擡眼看向了小官人。
齊鳴并沒有看她。他在發洩完他的憤怒之後,終于破罐子破摔,自暴自棄地伏倒在地上。他的身形纖瘦,故而趴在地上時,人看上去是長長的一條,且又單薄,臉埋進胳膊彎裡,肩背卻一聳一聳的,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盛九終于意識到自己錯了。她幹嘛和他置氣呢?如今,弄成了這樣的局面,她連想和向道歉,都找不到合适的說辭。
慢慢膝行過去,她伏在了他的邊上,俯下身,湊近他臉邊,輕聲細語道:“小官人,地上涼,我先扶您到床上去吧!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罰,悉聽尊便!我盛九都認了!”
然而齊鳴不理她,那渾圓的後腦勺擡都不擡一下。一向愛潔淨的人,如今卻像是黏在了地面上。盛九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想看看他是不是還在哭。結果被齊鳴毫不客氣地撣開了手,他非但不肯看她一眼,反而将臉朝向了另一邊。
這麼個拒人千裡的态度,實在令盛九惱火。她是個江湖人,江湖人習慣于快意恩仇。是恩是怨,痛快說出來,大家當面鑼對面鼓,有什麼話說不清?便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了不得讓你打兩掌。打過之後,恩怨兩訖,從此後橋歸橋、路歸路,便是以後江湖再相逢,那也不許再拿從前的舊恩怨說事。
然而,對于齊鳴,這一套似乎行不通。因為他不會武功,即便盛九願意讓他錘兩下,他約莫仍覺得自己吃虧。
江湖規矩行不通,就照朝堂的規矩來。盛九又挪了幾步,和他頭對着頭跪着。
“我是個粗人,不會說安慰人的話。”盛九道,“這樣吧,我給你磕一個,就當是賠罪了!”
還不待齊鳴拒絕,盛九已經實打實在地上碰了一個頭。齊鳴聽到那清脆地一聲“咚”,心道這人是不是傻。因為,首先,他并不需要她給他磕頭賠罪。其次,即便她非磕不可,也實在不必磕得這麼紮實。這地面是青磚鋪的,堅硬得很,她的腦袋又不是鋼水澆灌的,難道竟不疼麼?
從靛青的廣袖下微微擡起頭,齊鳴露出了一雙發紅的眼睛,下睫毛上淚珠未幹,看向盛九時,分明含着極大的委屈。
盛九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完了,誰能不溺斃在這樣的眼神裡呢?事情的恩怨始末都已經無需去追究了,盛九願意把一切的罪責都攬到自己頭上,隻要他别哭。
齊鳴看着盛九,她的額上粘着青灰,細看還有些發紅。眼神是赤誠的,大約真的已經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真心悔過。其時,齊鳴已經不生她的氣了,因為細細想來,這件事情不能怪她,要怪,也隻能怪自己無能,連站都站不起來。
“你不用跪我”,齊鳴道,“我又不是廟裡的菩薩,不能令你夢想成真。”
而且,這樣頭對頭跪着,且又是一男一女,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在拜堂。
齊鳴隻好無奈地拂一拂手,重又将頭埋進了胳膊彎。盛九聽得他甕聲甕氣地道:“你讓我靜一靜吧,我心裡難受得緊,覺得沒臉見你,沒臉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