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過兩日才回,然而,第二天傍晚,馬半山便聽到人來報,說是四當家鄭先念一行人,已經到達五裡外的天牛橋了。
盛九傷了腰,走路都困難,故而迎接鄭先念這事,隻好交給馬半山。
若是放在平時,馬半山自然是不樂意的。他和鄭先念由來不對付。
鄭先念嫌他做事莽撞,顧頭不顧腚,由得寨主胡作非為。經常是寨主才說要去哪兒教訓誰,他便頭一個操刀子,從來不管出去行俠仗義一趟,得花多少錢。
馬半山自然是更看不慣鄭先念,嫌他啰唣,跟個老媽子似的,給錢也不痛快。每每自己要帶兄弟出去辦事,去他那兒支銀子,他就開始念念叨叨,說怎麼要那麼多錢呢?皇帝也沒您花得多。如今寨上艱難,幹什麼都得省着點,沒什麼大事,最好是少出門,出門就得花錢,在家待着多好。說得馬半山一肚子火氣,揚言若是老子做了皇帝,第一個就要砍了你的腦袋。
然而,這一回,破天荒的,馬半山聽到鄭先念回來了的消息,比誰都要高興。也顧不得以前的嫌怨了,拍一拍滿是泥巴的褲腿,便帶着兄弟們,上了馬去迎他。
鄭先念這趟外出,主要是為了兩件事。一是盤活嶽陽城裡的一間鋪面,二是看看女兒。
這兩件事,其實也是一件事。
咱們還是從頭說起吧!
盛九的爹爹盛得澤号為“義薄雲天南俠十七刀”,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去幹打家劫舍,強搶别人财物的事。因此,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九凰山上的土匪雖然頂着個強梁的名頭,過的卻是比普通農戶還不如的赤貧生活。
九凰山山多地少,田裡産出的糧食不足以養活這許多人。盛得澤眼見一衆鄉親餓得前胸貼後背,連掄刀子的力氣都沒有,終于下定決心,咱們得開源,出門做生意。
然而,土匪要開店,官府是不讓的。誰知道開的是不是挖人心肝的黑店呢?
所以,隻能找人合夥。
飯都吃不飽的年頭,隻要你願意出本錢,哪怕是土匪,也有人情願和你同乘一條船。
于是,鋪面一家家開起來了,所得的利潤四六分成,九凰山占六。
二十多年來,由九凰山坐莊的鋪面在湖湘一帶已經開了十六家,大多數是賣酒,當然,也有賣炊餅、豆腐或者生熟肉的。鋪面都不大,但積少成多,一年也有七八百兩銀子的進賬。
這一回,鄭先念去的嶽州這家店,便是賣豬肉脯的。本來生意還不錯,光是前年一年,就給九凰山送來了五十兩。隻可惜,自去年開春起,掌櫃的李老頭便開始生病,且每況日下,連生意都照看不了了。
結果,年底一盤賬,這家店不但沒有賺到一分錢,反而倒虧五十兩。
這下鄭先念也急了,甚至等不及年過完,便趕去了嶽州。
他這麼火急火燎的,也不單是為了那五十兩,更多的,是因為他的女兒。
鄭先念的女兒小芹,自小便和李老頭的兒子李闆兒青梅竹馬。兩個人要好得秤不離砣。且因為鄭先念的老婆死得早,家裡的姑娘早當家,主意格外大。故而,早在三年前,小芹便不顧他爹的反對,死活要跟着闆兒去嶽州。鄭先念就勸她,你才十三歲,成親都嫌早。哪有還沒過門,就住到人家家裡去的?可小芹不樂意,反唇相譏道:“我娘不就是十三歲跟了你?再者,我和闆兒哥反正是要成親的,何必兩地分居,弄得牛郎織女似的,浪費大好光陰。”
于是,可憐的老父親,隻能獨自守在九凰山。唯有在每年年尾,小夫妻兩個來九凰山送銀子時,才能見着女兒一回。
唉,女大不由爺啊!鄭先念每每想女兒了,就要哎哎呀呀嗟歎上許久。搞得馬半山每每對他側目不已,心道天底下嫁女兒的父親那麼多,也沒見誰家阿翁跟他似的,成日裡長籲短歎個不休。
然而去年,因鋪子沒賺到錢,兩個孩子也就都沒來。
這可急壞了鄭先念。
家裡的公公病重,鋪面的生意又不好,鄭先念光是用腳想,也能想到他的女兒這會兒該得多憂心。
于是年也過不好了,思女心切的四當家成天黑着一張鍋底似的臉,誰觸他眉頭他就呲哒誰。好容易熬到年十三,實在待不住了,鄭先念咬咬牙,将身上的擔子全都撂給了馬半山,他自個收拾收拾,去嶽州看女兒去了。
當然,明面上,他告假的理由很充分:嶽州的這家店開起來不容易,關門大吉未免可惜。他得去瞧瞧,看能不能想辦法把它盤活。
這一去,就是三個月。
這三個月裡,他送走了他的老親家。那李老頭終究沒能熬到親眼看着兒子成親,就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