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種随時随地都能順杆爬的脾氣,着實是令齊鳴感到佩服。齊鳴發現自己對她的誇贊隻能點到即止,否則,再多說幾句,她的尾巴可就要翹到天上去了。
然而,想到自己的回京之路,終究是坎坷艱難,齊鳴不禁又覺得大為失望。盛九的意思,大約是把自己當成了最後的保命符,不到官兵大軍壓境的時候,他們絕不會動用他這最後一步棋。如此,便要看那些官兵有沒有本事了。齊鳴盼着他們能動作快點,别等到他死了,他們才找到他,到時候,唯有一縷香魂返故鄉,那他這輩子,可就太不值了。
得知自己暫且小命無虞,齊鳴的困意便上來了。連着打了好幾個呵欠,眼角都有些濕潤了。
這一夜,他的耳朵片刻也沒閑着,時時留意隔壁房間的動靜。他們的決議關乎自己的生死,齊鳴不可能不關心。隻是,不知是故意防着他偷聽,還是怕吵着他休息,總之,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壓得很低,且又夾雜了許多方言,故而,齊鳴十句裡倒有八句是聽不懂的。聽到後來,齊鳴幹脆也不試圖去理解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等待命運對他的裁決。然而,仍舊睡不着,心裡反反複複湧現着“世事無常”四個大字,慨歎人在走背字的時候,簡直喝涼水都塞牙!
如今,心放下了一半,齊鳴便有些熬不住,眯着眼對盛九道:“寨主,昨兒您也熬得辛苦,現下時辰尚早,補個回籠覺還來得及。我也困了,咱們各自休息吧!”
盛九看着他睡的這張床,這原本是自己的床,棉絮蓬松,看起來就柔軟舒服。盛九舍不得走,腳下磋磨半天,終是擡了擡手,示意他挪一挪貴體,“我腰疼,走不動了。這床寬,睡兩個人也不嫌擠,你往裡頭稍稍,容我也躺一躺。”
可是齊鳴一聽這話,便仿似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立時戒備了起來。他拽緊了被子,斷然拒絕道:“寨主還是回自己的房間裡去吧,我不愛跟人擠着睡。”
盛九簡直無語,他也不想想,這間屋子,究竟是誰的。
不過,盛九是個敢作敢當的人,從來不出爾反爾,這件屋子既然已經讓給他了,就斷然沒有中途收回的道理。所以,她按捺下脾氣,好聲好氣地和他商量,“官人您看,咱倆都瘦,就算睡在一起,也一點不會擠的。這樣吧”,盛九拿手在床上比出一個範圍,信誓旦旦道,“我就睡這麼寬,保證不碰着你,你看行不行?”
這根本就不是擠不擠的問題好嗎?那個……男女授受不親,她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冒然睡在一個男子的身邊,于她女子的名聲而言,是很……很不好的嗎?
然而,盛九顯然沒有這方面的覺悟,她還在試圖遊說他,“你看看我,為了你的事,熬了這一晚上,黑眼圈都熬出來了。再者,我的腰,是真疼!”她一邊說,還要一邊拿手抵着腰,那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确實不像是作假,“官人,你就看在我好歹救了你一命的份上,稍稍讓出一點地方給我。你放心,我這個人,睡覺很老實,一點不亂動,絕對不會壓着你。”
齊鳴是個最怕疼的人,故而也見不得别人疼。盛九一皺眉,他也便跟着咧了咧嘴,仿佛感同身受似的。其實,這青天白日的,他也不怕她作怪。讓她稍微躺一躺,他拼着不睡覺,時時留神防備她,似乎也不是不行。
于是,齊鳴終于撐着身子,不情不願地,往裡頭挪了挪。
盛九一得了空地,躺得比魚都滑溜。還是自己的床睡得舒坦 ,盛九摸着那軟和的被褥,覺得三魂七魄都歸位了。于是志得意滿,嘴角噙着笑,滿足地閉上眼。
一開始,她确實是很老實的。兩手抱在胸前,一副謹守戒條的模樣。齊鳴拿眼觑了觑她,發現她神情坦蕩,睡得十分安詳,便也稍稍放心了些。然而,介于她前科累累,并不值得信任,齊鳴便也不敢睡,哪怕困得很了,也得圓睜着兩隻眼睛,盯着密布網眼的帳頂,警惕地戒備着。
不多久,齊鳴便聽得她鼻息咻咻,顯然,已經睡得很沉了。
兩個人并排躺着,齊鳴又不敢睡,總盯着網眼,眼睛都看花了。于是側過身,迫不得已面向了她的側臉。她的五官精緻,面部線條流暢,尤其是那微翹的鼻尖,很有一種俏皮的意味。齊鳴看得久了,竟也慢慢地品出她的美來。
她的眉宇間有一種大氣和灑脫,飛揚恣肆,仿佛跳脫的野馬,永遠不受羁絆。說實在的,齊鳴羨慕她,他這一生,受困于四方城,又受困于輪椅,從來不曾享受過自由的滋味。而她的人生,卻截然不同。縱馬揚鞭,快意恩仇,像一位真正的俠客,勇敢地踐行心中的道義。
然而,這位俠客顯然并不是十分誠實,因為她完全不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睡覺很老實,一點不亂動”。事實上,從她沉沉睡着開始,便一直動個不停。
起先,她的動作,還僅限于頻繁的翻身,以及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她的手臂修長,直挺挺橫亘在他兩人的中間。齊鳴為了避讓她,不得不一退再退,身子幾乎已經完全貼着牆壁了。
這樣的姿勢,自然不會讓人感到舒服。然而,齊鳴有什麼辦法呢,他是個守禮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不敢碰她。更何況,她已經睡着了,睡着的人肆無忌憚,那也怨不得她。再說了,他總不得先将她喊醒來,讓她把手放回被子裡,再接着睡。
所以,隻好自己忍着。
好在,這一回,盛九老實了許久,并沒有再繼續得寸進尺。齊鳴總算松了一口氣,心道她這回睡舒服了,應該不會再動來動去了吧。
如果一直是這樣,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那麼,齊鳴即便占據的空間小點,卻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然而,毫無征兆的,盛九忽而皺了皺眉,嘴裡“嘶嘶”倒抽了兩口冷氣。
這兩聲“嘶嘶”,又将齊鳴剛放下的心提了起來。他見她緊抿着唇,似乎很是疼痛的模樣,不禁也對她生出了些憐憫。
這位寨主,今年也不知是走了什麼劫運,一直大傷小傷不斷。齊鳴沒見過她腰上的傷,不過,想想也知道,那麼大的一個石頭砸過來,便是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