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管他是何種身份,都不是小小的九凰山所能招惹得起的。更何況,那雇主遲遲等不到人,少不得會派人沿途查探,屆時此人便成了一大隐患。九凰山殺了楊奇志,這是絕對不能外傳的秘密。而要使這個秘密永不洩露,唯一的辦法,便是殺了此人,讓他随同今夜的一切,永葬河底。
馬半山雙手握拳,目光越發冷酷了起來。此人并非是他們要殺的人,然而此種情境之下,卻又非死不可。九凰山上上下下,有三千男女老幼,哪怕是為了他們,他也不敢冒一丁點兒的風險。
“寨主,此人留不得”,馬半山凜然道,表情很是嚴肅,“自爾先祖盛孝誠在九凰山開山建寨、坐地稱王以來,到如今已過去了五十年。這五十年來,咱們山寨不斷鞏固壯大,人數也從最初的不滿一百,發展到了如今的三千有餘。要說咱們立寨時的初衷,原本也是為給亂世中無家可歸之人一個安身立命之所,‘救人于危厄’是老寨主在世時便立下的規矩。然此一時彼一時,‘黑閻羅’楊奇志失蹤的消息,不日便會傳遍整個江湖。‘白玉神’白星衍聞訊後,必會沿途調查,咱們山寨自是也在盤查範圍之列。當然,隻要咱們個個守口如瓶,抵死不認,白星衍也不能無憑無據便認定是咱們幹的。可若是帶了這麼個玩意回去,再想瞞天過海,隻怕就難了。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人如今病得隻剩了一口氣,即便咱們将他帶回,恐怕也活不了。倒不如将他丢進河裡,也算是給他個痛快。”
衆人聽他這麼一說,均覺很有道理。雖則九凰山向來以俠義自居,盛九的父親盛得澤更是有“南俠”美譽,然而,如今九凰山自顧尚且不暇,确乎無餘力保全此人。此人若是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個時運不濟,偏偏出現在此時此地。
五當家盛應書此時也站了出來,手拿雪白的巾帕掩住口鼻,看着船上那人,滿臉嫌棄地道:“二當家此話有理,此人臭的要死,隔得老遠尚且令人作嘔。‘黑閻羅’楊奇志卻生生忍受了一路,也不肯将他丢到河裡喂魚。既是不丢,自是有不能丢的理由。我猜,此人多半是受楊奇志等人劫持,楊奇志如此日夜兼程匆忙趕路,想是急着去向雇主交差呢。”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
盛應書繼續道:“楊奇志年逾四十,又聲威頗重,近些年來,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動。此人卻能引動楊奇志親自出山劫持,想必來頭不小,我猜他不是達官貴戚之後,便是巨商富賈之子。屆時,倘若他的家人前來尋他,咱們又該作何解釋。更何況那花錢雇楊奇志劫他之人,隻怕更不好惹。咱們山寨,如今尚且有白星衍這一勁敵還未解決,再去招惹别的麻煩,豈非雪上加霜。倒不如聽二當家所言,不倫此人是誰,咱們隻當沒有瞧見,就讓他随同賊船一道沒入水中,即便将來他的家人尋來,也至多不過是查到楊奇志的頭上,與咱們山寨卻是毫無幹系。”
既然二當家和五當家均認為不可救,那麼此事也不必再過多猶豫了。盛九心裡雖則有些愧疚,但想到寨中三千餘人的性命,到底狠下了心腸。人之一生,總難免要做一兩件虧心之事的。隻盼他再入輪回之時,依然能投個好胎,來世繼續大富大貴,卻不要再給人劫持住了。
盛九右手一揮,牛大秀和牛栓兒會意,便開始往那人的身上綁石頭。
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大家都認為不該救,盛九也認為不必救。可是,倘若是父親面對這一局面,他會如何抉擇?
倘若是祖父面對這一局面,他又會如何抉擇?
“九兒,将來你做了寨主,最該忌諱的便是獨斷專行。可是,有些時候,身為寨主,卻又必須敢于孤注一擲。人生就是這樣矛盾啊,孤注一擲的後果,可能是抱憾終身,但亦有可能是絕處逢生,你要有敢于那樣做的勇氣。”
這是父親告訴她的話。
“‘俠’之一字,本就是‘持劍救人’,仗義勇為。倘一個人習得一身武藝,卻仍是自私自利,畏葸不前。那麼此人即便是習得再高深武藝,又有何用?”
這是祖父告訴她的話。
如今,在這樣一個星月俱滅的夜晚,面對着這樣一個将死之人,她想到了這些話。
她想,這人是無辜的。
無辜的人,為何要死?為何不能救?
如果她把他藏好,讓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是不是就可以讓他逃過一劫。
盛九猶豫不決。
牛大秀和牛栓兒已經擡起了那人的雙手雙腳,預備将他丢進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