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還得是牛栓兒去做,誰讓他那位堂哥牛大秀生就一副五大三粗的莽夫相貌,做事更是堪比老農寫大字——粗得很!讓他去幹,不過是白讨寨主一頓數落罷了!
牛栓兒不情不願走上前去,伸出食指在那人的鼻下探了又探,而後,又扒開那人的衣衫,掄起拳頭對着胸口上使勁搗了幾下,這才将兩指壓在他的心脈上,仔細分辨許久後,起身回話道:“寨主,這人雖還有氣兒,不過心脈極弱,想是撐不過一時片刻,便要死了。”
快要死了,卻又還沒死。盛九苦惱地望向長天,心中暗暗思忖,倘若我在此地等上片刻,待他落了氣,再将他丢進水裡,如此,不知算不算見死不救?
可惜那人偏不令她如願。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牛栓兒的那幾記重拳有了效用,這人原本已是了無聲息,這會兒卻又開始沉重地喘息起來了。
胸口的起伏愈發明顯,像一架拉壞了的老風箱。喉頭大約是堵了痰,每一次的呼吸,都發出“嚯嚯”的響聲,比夜裡山尖尖上老鸹的叫聲還令人心悸。
夜風凄冷,喘息聲在寂靜的空間裡被無限的放大。盛九直覺有許多無形的利刃在攪動着她的心髒,讓她難以安甯。
她終是無法做到坐視不理。這是一條性命,他還沒有死,并且,照盛九的推斷,他極有可能并不與楊奇志是一夥。說到底,他其實也不過是一個被楊奇志擄掠到船上并且慘遭虐待的可憐人。
既然無辜,為何不能救?
而況,他呼吸得那樣用力。
他,并不想死!
然而,此次行動,秘密至極。倘若救下這個人,還能守住今晚的秘密麼?
救下他,隻需盛九一句話。但此人身份未明,若是因救他而招來禍患,她豈非愧對九凰山一衆父老鄉親。
寨中諸位兄弟都将目光投向了盛九,似在等她拿定主意。然此事關乎一條人命,盛九一時之間亦不知如何是好。
“馬叔叔,你怎麼看?”盛九将難題抛給了二當家馬半山。
馬半山是寨中的元老,走過的橋比盛九走過的道還多。他的意見,實在很值得聽一聽。
衆人也同将視線投向了馬半山。馬半山資曆深厚,在寨中威望頗重。以往,為了給盛九立威,他一向很懂得收斂,從不輕易出頭。然此番盛九主動詢問起他的意見,他心中卻也覺得十分稱意。總算,這丫頭遇事不決時,還知道聽取意見,并非那等剛愎自用、沖動行事之輩。先時盛九不肯說出是誰向她透露楊奇志行程的消息,令馬半山好生不悅。但後來見她奮力搏殺楊奇志,确乎是英雄蓋世,馬半山的不滿,也就消減了一多半。
因先前與楊奇志對打,馬半山頗受了些内傷,故而此時正獨自坐在船頭暗暗調理。從他的角度,尚可以勉強看清此人的相貌。淩亂的黑發遮蓋住大半的面龐,隻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和幹裂慘白的嘴唇。臉色是青灰的,與死人無異,不過皮膚倒是光滑細膩,似乎吹彈可破。袖口處微微露出的指尖亦是青灰修長,無半絲老繭,以馬半山的閱曆,一看便知此人絕非幹慣了農活鄉野村夫,更非舞刀弄槍的江湖豪客。
再看他的衣着,雖則又髒又亂,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顔色和紋路,但從衣領和袖口處的剪裁質地,仍可勉強判斷得出,應是一件價值不菲的緞衫。
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卻出現在了“黑閻羅”楊奇志的賊船上,且被弄成了這般奄奄一息的模樣。馬半山到底江湖上行走半生的人物,隻消稍一揣測,便猜出了個大概。
依照“黑閻羅”楊奇志的一貫作風,此人倘若是與他有私怨,萬萬不可能活到現在。更何況此人如此髒臭,楊奇志将他留在船上,那滋味必定是極不好受。
因此,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花了大價錢雇楊奇志劫持此人,交易的地點,多半就在這條河的下遊。綠林道的規矩,活人向來比死人值錢。楊奇志大約是見此人病重,唯恐交易時雇主臨時壓價,這才匆匆忙忙,日夜不停地趕路。
啧啧啧,能請動“黑閻羅”楊奇志親自出山劫持,也不知這人究竟是何等身份。照馬半山的眼光看來,此人約莫不過二十歲年紀,和寨主差不多大,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竟引得人這般來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