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什麼都不吃,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還未等到父親與政敵的談妥,他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孤零零死在異地他鄉,這未免也太慘了。所以,齊鳴向劫持他的人提出,能不能給他準備一些可口的飯菜,再派兩個小厮兒伺候他。
結果,當然是石沉大海。
對方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不論他提出什麼要求,他們都一概充耳不聞。
這樣的冷遇自然令齊鳴大為窩火,他料準了對方不敢當真餓死他,于是幹脆咬緊了牙關,一口都不吃了。
他滿以為這樣的僵持至少會換來一點境遇的改觀,畢竟倘若他死了,他們還能拿什麼去威脅他的父親?
然而,令他全然沒有想到的是,他不肯吃,那些人便當真不再來喂他了。不僅不給他吃的,甚至連水都懶得再喂給他喝。
這……難道是他猜得不對,對方并非是要拿他來脅迫他的父親麼?
齊鳴越發地想不明白了。
但處境卻是一天天地惡劣下去。
劫持他的人似乎是有意讓他蒙羞,明知他二便不能自理,卻從不派人替他處理穢物,清潔身體,就任由他那麼屎尿橫流地癱在地上。
齊鳴聞着周遭的惡臭,覺得屈辱至極。就在這種極端惡劣的處境中,一個更為可怖的想法便從他的腦海裡升騰起來。
或許,對方既不為謀财,也不是拿他來要挾他的父親。他們,原本就是來害命的!
對方的目的,就是要看着他一點一點爛死在自己的穢物裡。
這樣的念頭一經産生,便如附骨之蛆一般驅之不散。起初,齊鳴還想竭力保持着一點貴公子的體面,然而,滅頂的恐懼與黑暗無聲的環境又令他時時感到崩潰。他在巨大的痛苦中放聲狂呼,可呼喊聲一經出口便如煙霧消散,甚至連他自己都聽不着。
究竟是誰?究竟是誰要這樣緻他于死地?
齊鳴想不明白。
畢竟,這些年來,因之身有殘疾,齊鳴一向極少出門。打過交道的人尚且少,更遑論起沖突了。他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何時何地将什麼人得罪到這種程度,對方竟是不單要他死,還要他死得這般狼狽!
想不明白,不過似乎也無需再想了。一個被如珠如寶捧在雲端的人兒,又能在爛泥裡掙紮幾天呢?齊鳴隻覺得身上無處不疼痛,腦子也越來越混沌。他想,或許這一回,自己真要不明不白死在這不知何處的所在了。
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自己顯然沒死,還被人救了!
救他的人,便是眼前這位姑娘。
齊鳴看着這姑娘,許久不曾說話。
因之長期坐輪椅的緣故,齊鳴較之常人更為敏感細膩,也更善于觀察。他從一睜開眼,便開始細心打量這姑娘,揣度她的身份。
她身着一襲天水碧直領對襟背子,下配藕粉色纏枝葡萄花樣的百褶裙。鬓邊簪着一朵嬌豔欲滴的木芙蓉,木芙蓉花形碩大,配合着女子俊眼修眉、高鼻豐唇的大氣長相,也算相得益彰。
從穿着看,這不過是普通人家女子慣常的打扮,并無甚特别的。奇異的是,她的那雙眼睛。
普通人家的女子,見着男子難免會羞澀。即便不害羞,至少也不會像她這般直勾勾盯着人看,眼珠子轉都不轉一下。
更何況,齊鳴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點犀利的光芒。
這樣犀利的光芒,是她無論怎樣以溫和的笑容來掩飾,都掩蓋不掉的。那是一種在上位者,長時間殺伐決斷才能養成的光芒。這樣的光芒,齊鳴在官家眼中見到過,在父親或其他朝廷大員的眼裡也見到過。自然,聖人(宋朝皇後稱聖人)和他的母親,偶爾也會流露出一絲這樣的目光。然而,一位尋常女子,卻也有着這樣的目光,齊鳴卻還是頭一回見到。
更何況,她的虎口處有老繭,指甲也修得極短。說話雖然刻意放輕了聲音,但卻中氣十足。
齊鳴幾乎可以斷定,她是習武之人!
一個舞刀弄槍的女子卻做出這等着裙簪花的嬌俏打扮,齊鳴不知她意欲何為?
可還不待他詢問,對方已經急不可耐地來問他了。
盛九笑吟吟湊到齊鳴的面前,十分體恤地對他道:“官人,您想必一定十分好奇,您明明是被一夥賊人劫持到了船上,卻為何又到了奴家的閨房裡?您别急,待奴家慢慢來告訴您。劫持您的乃是江湖上号為‘黑閻羅’的歹人楊奇志。那人殺害了奴家的父親,故而奴家此去清水灣截他的船,乃是為了報他殺我父親的仇。您放心,那夥賊人如今都被奴家的人給幹掉了,除卻楊奇志,奴家将他的頭割下來帶回了山寨,其他的人,盡數都被奴家沉到了水底。您别怕,他們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割頭?沉到水底?齊鳴聽着這些話,不自覺便覺得後背發涼、渾身起膩。他幾乎要忍不住喊“救命”了。那号為“黑閻羅”的楊奇志尚且被他割下了頭顱,那她是什麼呢?活閻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