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可以活動之後，機器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緊随許烏鸢他們跳入黑洞中。

他失去了通行證，跳進去生死難測，可不跳就更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機器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向正在收攏的洞口，趕在它徹底消失前把自己強行塞了進去。

黑洞連接地上地下，是條可長可短，可寬可窄的的不規則通道，理論上它可以無限大也可以無限小，哪怕機器人跟許烏鸢他們是前後腳進去的，沒有引導線的情況下雙方幾乎沒有碰頭的。

果不其然，跳入洞口的機器人落入的是一片過分寂靜的黑暗，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一點生機，在這樣的環境下人的感覺很容易失控，機器人也不例外，他漸漸分不清上下左右，有時候感覺自己在下墜，有時候又感覺自己在上浮，感官混亂到極緻。

沒有通行證，任何人來了都隻能在混亂的錯覺中迷失，然後精神折磨裡耗盡最後的生命。

機器人感覺自己的腦海正被一根棍子攪動，思維像蛋花一樣被打散，又七颠八倒地扭成一團。

這樣下去别說找到出去的路，自己撐不了多久就會瘋掉，兇多吉少已經是定居，可機器人還是有一絲不甘，他竭盡全力将異能對準了自己。

異能的三六九等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使用者，哪怕相似的異能在不同人手裡能發揮的效果也天差地别。很不幸，機器人是個心比天高的平庸者，在他手裡“夢醒邊界”這個異能總是雞肋，難有大用，他不信任自己的異能，異能也從未給過他至關重要的正向反饋。

可是在這個要命的關頭，他突然發現命運給自己留了一線生機。

平和的夢境接住了機器人，在夢裡不斷扭曲的思緒終于遲緩下來，給了機器人一點喘息的餘地。

從黑洞一定可以回到地上，隻好找準方向就好，機器人慢慢冷靜下來，許烏鸢跟鲸骨都在洞裡，他們有通行證，隻要尾随他們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周圍沒有他們的蹤迹，不過好在夢境這種無形的東西也不需要面對面灌，以前在小菜園機器人都可以給千裡之外的于小晨托夢，現在也是同樣的。

許烏鸢不好控制，不過鲸骨還沒領略過自己的異能，是個完美的下手對象，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夢境追蹤他們。

機器人在末日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終于體會到什麼叫做天無絕人之路。

打定主意，機器人趕忙編織起夢境來。

然後他就在自己的夢裡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

有道人影突然出現将他打翻，接着不由分說撲上來撕扯他的碎片，撕了幾塊嫌棄道：“怎麼回事，這家夥的碎片質量怎麼這麼差，跟垃圾差不多，論斤賣都沒人要。”

“要是他有好的碎片，也不至于被你制服。”另一道聲音譏諷道。

打人者笑了幾聲：“這倒是，沒辦法先湊合着用吧，我都快碎了。”

“越用低級碎片越難進化，以後隻會越來越弱，惡性循環了屬于是。”

“沒辦法，都什麼時候能用就行，還管得了這麼多，我們就這命，多挨一天都是賺的，你不會還指望着拿到高級碎片進化吧。”

“怎麼會，有七大城壓着，哪裡還有我們這些小炮灰的份。”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挑挑揀揀從機器人身上摳了不少碎片下來，榨幹了機器人全部的價值之後懶洋洋地離去，留下破破爛爛的機器人。

機器人愣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這是很久很久前自己的真實經曆，他有無數次淪落到類似的境地，對他而言被掠奪跟家常便飯沒什麼區别，也不會刻意回憶，怎麼突然就想起來了。

還有自己不是準備入侵鲸骨的夢境嗎，怎麼浮現的卻是自己的經曆。

一絲不詳的預感湧上機器人的心頭。

機器人趕忙重新連接鲸骨的夢境，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濟于事，在夢境中來去自如的他被困在了裡面。

恐懼不知不覺中浸透了他的骨肉，不止是感官，就連他唯一的仰仗也失控了。

夢境光怪陸離，場景瘋狂輪轉，他害過的人、害過他的人都跑了出來，将他團團圍住。

機器人眼花缭亂，眼前一會是剝削者洋洋得意的嘴臉，一會又是受害者不可置信的眉眼。

他們擠在一起争先恐後地開口，輕蔑、嘲諷、謾罵、質問……一句又一句的話從他們嘴裡噴湧而出，一粒一粒砸在機器人身上。

話砸在身上怎麼跟冰雹似的，還怪疼的，機器人迷迷糊糊地想，過了一會他才反應過來，哦，這裡是夢境，那沒事了，夢境就是不講道理的。

機器人誕生在一個無人在意的小角落，純粹是碎片們偶然融合的産物，他這樣的進化者太多太多，很多人撐不了幾天就會破碎，然後碎片們繼續排列組合，循環往複，連死都沒了盡頭。

不知道重組幾次之後，機器人爬了出去，後來他活了很多個日夜，走過很多路，可拼盡全力也隻能讓自己勉強維持着破碎度。

不夠，還不夠，他處心積慮不是為了苟活，而是為了繼續進化，他不想走在路上被人扒走碎片，不想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自己的破碎。

他也要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機器人蜷縮在地上，緊緊地抱住頭捂住耳朵，他不想聽見任何聲音，不想察覺自己不過是個吊了口氣死命掙紮的蝼蟻。

不要，不要再說了，機器人在心裡哀嚎。

可就如他在現實裡的一事無成，最後他連在夢裡都束手無策，密密麻麻的話語一刻也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一層層淹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