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瑤潔今日一直心神不甯。
近來聽聞那女子又毒發了一次,鬧得不小,顧止再怎麼打定主意同她切割,還是回去看了一眼。
不知這回去看的一眼又動搖他幾分。
她今早晨訓時原本打算去定心瀑下看他,掐着他晨訓未完的時辰,特意去了定心瀑。
不想,到了瀑下,連個人影也沒見着。
抓着素日在瀑旁密林内晨訓的弟子一問,說是少掌門今日結束得早,已經回院了。
院内有誰,她最知道。
宋瑤潔握着茶盞的手,緩緩收緊。
她時至今日也想不通,為何顧止隻跟那女子相處了短短幾日,竟然就如此失魂落魄、心神颠倒。
她認識他十年有餘,最曉得他那人面上好似溫潤,實則内裡最是疏離,誰也無法近前。
她傾慕他十年。
十年裡,不知用多少法子試圖與他親近些,他待她卻始終客氣禮貌,相處從不逾前後輩之矩。
她以為,他本就是那樣一個人,待誰都同樣的好,也同樣的,僅僅到此而已。
卻在親眼見到那日他聽聞那女子毒發時的眼神後,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
他不是不動凡心的明月。
他隻是,不為她。
咔擦一聲,茶盞竟然應聲而碎。
宋瑤潔怔怔看着茶盞碎作幾片,滾燙的茶水如撤去了栅欄的獸,争先恐後四散湧出。
還冒着熱氣。
楚皎皎,她憑什麼?
毫無武功,毫無家世,既無天分,也不勤勉,日日隻是柔弱,靠着眼淚過活,沒有男人什麼也不是,見不到一點堅強樣子。
一巴掌能扇死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好?
她也配。
“呀,師姐!”祁竹趕忙上前來,拿絲綢帕子細細地擦着她燙紅了的五指,“怎麼好端端地将茶杯捏碎了!”
她默然道,“抱歉。”
忽地發覺,今日隻有祁竹一個,又道,“頌梅呢?”
祁竹:“頌梅姑娘去暮雪院送東西了,便是那日師姐吩咐的給少掌門的補藥。”
她道:“如此。”
剛将五指細細擦過,将泛紅的手在祁竹端上來的銀盆中泡着,忽見顧止身邊常侍左右的阿松撩簾進了門。
她心中一跳,慌忙站起身來。
今早見不到顧止的那份心神不甯,此時愈發放大。
阿松略一鞠躬,恭敬道,“大師姐,少掌門喚您前去暮雪院問話。”
“問話?”她這大師姐,何時用着了“問話”二字了?
阿松不答,隻是側身,讓出門口,候她起身。
聲音幾乎不近人情:“請吧,師姐。”
*
宋瑤潔到得暮雪院時,推開門,正見到她最不願見到的人,和最不願見到的情景。
楚皎皎蒼白着一張臉,毫不避嫌地躺在顧止夜夜歇息的榻上,毫不避嫌地躺在有他氣息的衾被裡,毫不避嫌地,用她的皮膚,在夜夜接觸顧止皮膚的衾被上,不害臊地磨蹭。
而顧止,竟然毫不介意,端着一個藥碗,坐在她床側,手裡一個湯匙,在藥中攪着。
竟然,還舀出一勺,貼在那女子唇側。
好聲好氣地哄着,“皎皎,吃藥。”
皎皎。
兩個字,說得她一股火從腳底直竄到天靈蓋。
她恨不得把他一把拉起來,二話不說先給這個不長記性的師弟一耳光。
但她沒有。
她端出師姐的姿态,道,“這是在做什麼?沒見過山内有如此不避嫌的。”
回身對祁竹道,“将此事告知師傅,請師傅定奪少掌門之過。罰什麼、怎麼罰,一概視若普通弟子,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顧止毫無退讓之意,垂眸擱下藥碗:“顧某之錯,事後固然該怎麼罰,就怎麼罰。但師姐,今日,顧某也有些話想問你。”
宋瑤潔命令道,“先退出來,簾子拉上。她穿的什麼?你容她穿的那樣,躺在你榻上?”
顧止隻是垂着眸,朝阿良眼色示意一下。
阿良将一根血迹斑斑的箭,雙手捧出帳子。
宋瑤潔這才發覺,屋内似乎有着濃重的血腥氣,方才她一進屋就氣昏了頭,竟然不曾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