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瓊霜緊緊閉上眼睛。
卻忽然聽見,在那呼嘯山風之外,還有了些别的什麼聲音。
什麼東西,破空而來。
她狐疑睜開眼睛,隻看見湛藍的天和飄搖零落的花片。
還有,一個劈風破雲的身影,一柄遊龍般的閃光細劍。
一齊直奔她而來。
風中隻聽那人帶着笑,一句揶揄:“落花猶似,墜樓人——”
然後,不知怎麼,竟然一瞬竄到了她身前,手臂輕而易舉攬住了她的後背,托住了她。
腳在落花上,借力一蹬。
兩個人竟然一齊旋着竄上了天空,蜻蜓般,向上躍出懸崖數尺。
南瓊霜隻看見方才還遙不可及的懸崖頂端,下一瞬竟然在很遠的下方。她騰空數尺,方才見到的紫雲英花海盡在身下,夾着幾尺蔚藍天空。
那人攬着她,腳尖在閣樓翹起的檐角輕巧又點了下,兩人頓時踏着清風,幾步躍過了遍布冰絲網的草叢花海,穩穩立在遠處樹下。
終于,放開了攬在她腰間的手。
南瓊霜裝着很懼怕似的,雙手抱住自己孱弱的肩膀,用微聳的肩頭和垂下的長發,掩去晦明不定的神色。
不去看他,手在袖中緩緩攥緊。
身後那人的聲音慢條斯理,玩世不恭。
“姑娘怎麼好端端地,來鄙處跳崖?”
南瓊霜不語,沉默着咬了一下嘴唇。
“并且……”勾着她長發,輕佻地将她左背上的長發撥去右邊,在她後背露出一點的箭頭上,吊兒郎當地,拿手一彈。
又痛又惱,她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的時候,一貫盈動朦胧的水一般的眸子,冷冽清明,殺意暴漲。
她轉過身來,笑意嫣然。
“李玄白?”
束着高馬尾的少年桀骜抱着肩膀,聞言,一絲驚訝也無,隻是挑了挑眉毛。
他生得好看,劍眉星目,鋒利灑脫,一張頑劣而俊豔的臉。
天山派入室弟子的弟子衣,他似乎自己做了改動,紮袖、收腰、肩線利落垂下。相似的衣裳,在顧止身上那般溫和克斂,在他身上,竟然顯得修身而淩厲。
勾魂奪魄的狐狸眼下,一顆淚痣,耳畔一顆鴿血紅耳墜。
潇灑、難馴、鋒芒畢露。
一種嚣張的美,如石榴石制的匕首。
朗朗日光下,她不由莞爾,攤手道,“真可惜呀,這不是被抓現行了嗎?”
下一秒,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毫無猶豫,刺向對面少年的肩膀。
李玄白倒退一步,伸出手握住她手腕,将那刀鋒生生格在幾寸之外。
他笑着:“就聽說山内前幾天來了一個女子,少掌門為了她被師傅罰了好幾回,我聽着好奇,一直想見見。不成想,人直接送上門了。”
南瓊霜一笑,“是嗎?”行雲流水地換手,刀光一閃高舉一瞬,往他胸前一紮。
李玄白神色一凜,臉不敢相信地皺起來。
南瓊霜莞爾,将那短刀“嚓”一聲拔出來,帶出一連串小血珠,“那現在呢,還想見嗎?”
李玄白踉跄退開幾步,半跪在地上喘着氣。
南瓊霜走過去,手裡松松拎着那柄染紅了的短刀,又覺得血髒了刀刃,于是從容在他雪白的弟子衣上抹了抹,“我原本确實是來找你的。”
不論是欲殺了宋瑤潔後找人作證,或找人頂罪,還是要繼續吸引顧止。
這個李玄白,或許都是一枚可用的棋。
這個名字,連她難以踏出院門半步,都曾有所耳聞。甚至連顧止都曾為慶賀他出關,費心為他操辦宴會。
山内能夠與顧止平分秋色的男弟子,原本是她太好的一顆棋。
可惜——
可惜,她的真面目,叫他給瞧着了。
“……真惡劣啊。”李玄白半跪在地,強自平穩呼吸,喘了半晌,語氣倒還是不放在心上,“我剛救你,你就要殺我,哪裡來的這種恩将仇報的女的。”
無數根肉眼難見的絲線自她掌中悄無聲息垂下,南瓊霜面色平靜無波,略一擡指,絲線閃着光縛上他脖頸,“我不殺你,你就要殺我了。為何不殺?”
一句話竟然把李玄白說的笑了起來,他無可奈何搖搖頭,“說話倒真是痛快。不過,”猛地起身,劈掌奪過她掌中刀,卡在緩緩收緊的絲線間,往外一格:
“同樣的伎倆,用兩次就不管用了。”
他攥住她的手腕,竟然靠蠻力将她的絲線生生撥開,緩緩站起身來。
他生得真高,或許是因為氣勢更淩厲些,幾乎比顧止還要迫人,長身玉立,如一棵修竹。
李玄白似笑非笑瞧着她,仍是一副混不吝姿态。
南瓊霜力氣不逮,絲線顫抖不已,終于被他一咬牙,盡數扯開。
絲線空空兜着那匕首,垂落下來。
南瓊霜被他攥住手腕,一時收不回手,隻冷眼看着他散漫神色。
一時揣摩不出他葫蘆裡究竟賣着什麼藥。
兩相對視,兩兩無話。
但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
今天恐怕遇上了點麻煩。
她開口:“你……”
李玄白卻忽然伸出食指,在她的下巴尖上摩挲了一下。
她一愣。
他輕笑起來,山風裡,陽光将他琥珀色的眼眸照了個透徹。
他掐住她仍握着刀柄的手,不顧那刀鋒又貼近了洇出血的胸口,仔細端詳着她道,“生得倒挺俊,怪不得騙過了少掌門。”
南瓊霜面色古怪了半晌,冷蔑笑了一下。
“是你愛美人的時候嗎?”就着李玄白緊握着她手腕的手,貼近他,近得幾乎鼻尖相貼。
聲音輕輕:“告訴你,你快死了。”
“哦?”
南瓊霜一笑,“是毒。”
李玄白勾着唇,眨了下眼。
俄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