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一個男人:“喂,你之前是做什麼的啊?”
另外一個消瘦的男人:“教書的。”
“哇,是學堂裡的先生啊。你看着也挺年輕的,怎麼回事啊?”
“有妖怪在我屋頂打架,我半夜睡得正香,誰曉得它們把我房梁踩斷了,直接把我砸死了。我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風随肆聽前後其他生魂聊得熱火朝天,心道:要是在這裡見到仇人才好玩呢。
隊伍向前緩慢挪動,風随肆終于将冥川看清楚一些:冥川是一條透明的河流,岸邊一岸黑,一岸紅,似乎都是某種花。他們這些生魂的排隊要做的一件事是經過某座橋,橋上有人在做着什麼事情。橋邊立着一塊巨大的牌子,牌子上似乎是字,寫的可能是某些規定。
又過了一會兒,風随肆距離橋邊隻有約莫三十個生魂,他才将牌子上的字看清楚。出乎他意料,牌子上不是規定,而是一則故事:
很久以前,所有人死後都不會在人間留下屍體。
一個癡情兒被差使劃船送到奈何橋,卻跳下船,想要順流而上遊回人間。他遊啊遊,發膚被冥川河水腐蝕;他遊啊遊,血肉被冥川河水腐蝕;他遊啊遊,内髒也被冥川河水腐蝕。他感自己的某一部分在消失,他感到輕盈。他繼續遊啊遊,直到身體的許多地方被冥川河水腐蝕幹淨,最後隻剩下一具白骨。白骨遊啊遊,最終遊回人間。
幽深林間,皎潔月下,一架白骨靜靜躺在溪邊。
從此,人間便有了白骨。
風随肆喃喃:“……為什麼要在這裡放這種故事,是慫恿還是警告?”剛才的白衣差使還問他要不要喝冥川水,這恐怕真不能喝吧。哎?好像也不一定,因為冥川水腐蝕的是□□,他現在又沒□□。
橋上的差使高呼:“喂!還沒看夠嗎,快點過來呀!”
風随肆這才發現自己身前居然沒有其他生魂了,連忙過去。
一個老太婆在奈何橋上擺攤,攤上是一碗一碗白色的湯水,她對風随肆道:“随便挑一碗喝吧。”
“這是?”
“沒有聽過孟婆湯嗎?喝了能夠忘卻前塵。”
差使走過來,看他甯死不從的神色,怪道:“怎麼了?給你接風洗塵呢,喝了進去啊。”
風随肆梗着脖子,手下意識往腰間摸盤桓,“喝了這湯當真會忘卻前塵?”
差使看向孟婆,“你又在宣傳什麼東西?”而後對風随肆道:“你都還沒進地府清算上輩子的功過呢,現在全忘了方便推卸責任嗎?”
風随肆沒摸到盤桓,聽到這話心裡一松,但又實在不想喝來路不明的東西,這個看看,那個摸摸,就是哪碗都不喝。
差使看他那樣子,擺擺手道:“行了行了,不想喝就直接進去。”風随肆聞言立刻溜了。
奈何橋上,差使對孟婆道:“奇了怪了,這一批不都是差使帶回來的嗎?知道自己死了還不想忘?不想忘的不都是被硬拖回來的那些嗎?”
孟婆:“有的人看似認命,其實心裡從未服氣。”
風随肆又被其他差使帶着走向地府城内。臨近入城門的一瞬,他轉身,看見身後都是生面孔,感覺自己孤零零的,又覺得很開心。在這裡看見意料之外的熟人才是糟糕的事。
又兜兜轉轉走了許久,久到風随肆以為地府的流程就是一直走走走。他身邊換了幾次差使,直到最後一個差使帶着他走入一個寬敞的院子,而後對他道:“進去處長他們問什麼你都要如實答,他們手上有你生前經曆。”
言外之意:不要試圖耍小聰明騙人。
風随肆道:“好。”
随後他就進去了。
裡面到處黑漆漆一片,正對門處架着屏風,屏風後點着一排白蠟燭,蠟燭的光透過屏風,映照出屏風上五個黑色大字:
輪回辦事處。
原來處長是這個地方的頭頭的意思。
“辦”字屏風後傳來兩聲清咳。
正在風随肆以為這咳嗽是在暗示他什麼的時候,房間内亮起白光,白光亮得他以為自己瞎了兩秒。風随肆覺得很不合理,為什麼他還覺得刺眼呢?他不是沒□□了嗎?
“輪”字背後傳來聲音,“呀,光這麼亮呢。”
“處”字背後:“不錯不錯,前面一堆又黑又紅的是什麼玩意兒。”
“辦”字清咳兩聲,道:“大家還是說正事吧。”
“回”字念起來,“性别男,享年三十四歲,晏曆999年六月廿一出生……”
“回”字的聲音驟然頓住,她對“辦”字說道:“魂魄不全。”
“辦”字疑惑道:“怎麼會魂魄不全?”他接過“回”字遞來的書冊,聲音也突然頓住。
其他字後紛紛問:“怎麼回事?”
“辦”字用不容懷疑的聲音,緩緩道:“就是魂魄缺了一塊兒,留後罷,我們先弄其他的。”
???
風随肆不記得自己何時失過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