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清沒想到風随肆會這樣想、這樣說。就算他真的累了,真的為爹娘不同意他們兩個的事情焦慮不已,他也不會把安慰風随肆當作負擔,他甚至還覺得風随肆為他哭的樣子很可愛呢。
但是風随肆這樣問他,他真的有點生氣了。
“但是你也經常在自己很累的時候安慰鼓勵我呀,你覺得累嗎?”
不累。
他從來不覺得月天清是他的負擔。他願意一直安慰天清,鼓勵天清。
風随肆沒有回答,而是起身去找藥箱,而後為月天清的雙膝上藥。月天清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心中松了一口氣。
兩人躺上床後,周圍萬籁俱寂,隻有屋外風雪的聲音。
即便身處這樣的夜晚,但是和愛人在一起待在溫暖的屋子裡,真是幸福啊。
就在月天清終于放松了一些的時候,風随肆的聲音突然響起:“你以後要怎麼辦?”
“……有什麼需要特意做的嗎,就這樣拖着,他們總會同意的,畢竟我是他們的兒子,而且你也是他們看着長大的。”
月天清覺得自己是一定可以打動月詠和班雅的。或者說,月詠和班雅一定會答應他的。
雖然因為爹娘的斥責動搖過,但是隻要風随肆陪在他身邊,他就什麼都不怕,可以變得堅定勇敢。
風随肆明白了。
月天清打算就這樣一個人扛着,直到月詠和班雅同意為止。
他胸膛起伏,心中思緒萬千,幾經忍耐,最終忍不住吼出來,“其實你根本不需要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啊!”
原來他隻是初識情愛,遂追求了天清,從來沒想過長遠的未來會有那麼多困難。綿魅的不看好,紀聊群的勸誡,他都不放在心上。他很簡單地以為,遇到困難隻要堅持下去就好了。甚至曾經在心中嘲笑那些最終沒在一起的人。
但是現實和他想的不一樣——為什麼受難的是天清啊!
他希望天清永遠快快樂樂。他不希望天清因為自己受苦,因為自己難過,同時還要安慰他。如果那樣的話,他們在一起還有什麼意思?!
風随肆真想沖出去找月詠和班雅,告訴他們,“有什麼事情都對我來吧!”
但是月空落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月詠和班雅是不能接受自己和天清在一起,讓風家絕後。而他也絕對不可能在還喜歡月天清的情況下,去找其他的女子。
黑漆漆的屋子裡,寂靜許久。
就在風随肆以為月天清不會回答了的時候,月天清回答道:“我願意。我知道這很難,但是在答應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決定好為此承擔一切。隻有嘗試才有可能,要是遇到困難就放棄的話,無論是什麼事情,都不會成功的。”
風随肆沒有回答。但月天清聽見他粗壯的呼吸,放緩了聲音,“睡吧,我感覺你今日有些太激動了,有什麼事情,我們明天再說吧。”
過了很久,風随肆都沒有回答。月天清擡手扯了扯他衣角,風随肆才道: “……好。”
風随肆心裡有事,月天清心裡也有事。這一夜,兩人都萬分煎熬,精神緊繃,但他們卻都裝作一副熟睡的模樣,連每時每刻的呼吸都控制得很好,隻為了對方不會為自己擔心。
煎熬的一夜過去,時間來到黎明前。
月天清終于有了困意。
等他再次睜眼時,屋外風停雪霁,是難得的冬日暖陽。
但他身邊卻少了那個人,月府内亦遍尋無果。
昨晚默不作聲,原來是在為今天的離别做準備。
看到風随肆留下的一盆君子蘭和一封信,月天清沒有打開查看的勇氣。他隻是覺得很累,很累。就好似練劍二十年,一朝筋骨皆斷,再提不起劍一般的心累。
他昨天和爹娘熬那麼久,為的不是這個。
昨天被逼成那樣,他也沒有如此刻一般泣不成聲。
月天清頭一次開始恨一個人。即便是當年的藥劑師和屠夫,他也隻覺得他們可憐可笑。
說是要當他的道侶,卻連這也不能堅持嗎?他是不是根本沒想過要和自己長長久久?
月空落知道風随肆獨自離開的消息,湧起幾分愧疚。月詠和班雅亦然,他們希望的“斷了”不是這種辭别,隻是他們沒能再找到風随肆。
元宵後,月天清和月空落回到崇德門。
崇德門中見過風随肆、曉得他與月天清關系的人,皆以為風随肆去閉關了。唯獨紀聊群因為沒有感知到陣法被令牌觸動,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但他也不知該說什麼,遂什麼都沒說。
第二個知道兩人分開的是無靜有凡。
往日風随肆在,她還敢嘴上逞強“把師兄搶過來”,今朝見月天清平時笑得和往常别無二緻,隻有偶然失神間才露出傷神之色,她也不敢多嘴。
月天清還是每日練劍,修行,而後開始自己接任務。
時間過得很快。
第二年秋,紀年和月空落辦了結契大典。
崇德門宗門獨女的婚事,自然辦得極為張揚。從月家到崇德門,沿路有楓葉百裡,車隊中有千隻玄鳥跟随,而紀年的嫁妝,足足有上萬擡。說是八十一州晏曆以來最隆重的婚事也不為過。
雖然月空落算是入贅,但也引得不知多少人眼紅。
是夜,賓客散。
月天清喝得醉醺醺的,醉倒在風廊下。他又爬又滾,好不容易挪到日月亭中,開始回想自己上次喝醉是什麼時候。
經過他一番努力回想,他記起來了。
是昨年除夕前和小肆,有凡,哥哥,溫辭一起喝的。他當時頭一次喝厭者耽,不曉得那酒是越讨厭酒的人越容易喝醉,還喝了兩杯。
喝醉之後,與小肆一番親昵,他對小肆說:“回去之後,我們一起找爹娘定下親事吧。”不管多困難,他都不會和小肆分開的。
隻可惜見之後小肆的反應,想必他沒說清,小肆也沒猜到。
回想起今日紀年和月空落幸福的笑容,月天清忍不住想:倘若……倘若今日大婚的是他和小肆,他給得起什麼?
他不願設想這種問題,但是真正的他卻叫自己剖開心,把答案一個字一個字看清楚。
兩滴淚終于落入鶴池。
一片醉眼,難得看得清晰:月色下,鶴池平如玉鏡。偶有小蟲點水,引得波瀾散去。
——他給得起一鶴池的魚。
說好養魚給他吃的,他居然沒來,居然沒來,居然沒來!
失魂落魄之際,月天清想起當時父親對他說的話:
“你喜歡誰,和誰在一起,我都不反對,但是絕對絕對不能是風随肆。風家隻剩他一人,我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風家絕後。
“即便他和其他什麼男的在一起也好,我不幹涉,但是他絕不能和你在一起。”
“你曉得這是什麼?這是風随肆父母的牌位。你敢問他們同不同意你和風随肆的事情嗎?”不等月天清回答,月詠便說,“我不敢。去了以後,我沒有顔面見他們。你覺得風随肆敢嗎?”
風随肆的回答他不知道。
但是他敢,他敢在風随肆父母牌位前跪下求他們,他敢跪在祠堂求長輩和先祖。他還敢和月詠班雅責備難過的眼神對視。
隻可惜……
沒什麼可惜,就讓一切漸漸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