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高空時,月天清便覺得腳下的地方帶給他莫名的熟悉感。他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好似夢中見過的地方,也好似自己家門口的那條青石小巷。
下劍那一刻,雙腳落到實處,夢與現實合為一體。堅實的黃色土路,長相普通、不好看也不顯得美麗的雜草,灰白色的石頭斷牆,被風吹起的土沙,遠處茂盛的草地灌木……
記憶閃現,他腦海中出現那些灌木被牛羊啃得亂七八糟的樣子。
他什麼時候到過這樣的地方?
可是等他再想要回想,他卻對這裡沒有印象了。
難道是妖魔的幻術?
但這熟悉感太久違,還帶着一絲溫暖,他覺得冰冷、以害人為目的的幻術到不了這種以假亂真的地步。
月天清就像被什麼東西牽引着,到周圍的村子裡去了。
他走過簡單而破敗的土牆,在村子裡四處走動,好似在尋找,但同時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或許這和尋道差不多。
道。
想到這個詞他頭腦清晰了些,停下腳步。
眼前是明月下的一片荒草地。
他怎麼在這裡?是有妖魔吸引他過來的?
下一瞬他幾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聽見非常悅耳的男聲在泣歌,唱的是八十一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尋仙道》。
這歌唱的是“修士趙六夜醉遇到神仙回凡間尋鄉,向仙君問道,仙君回答”的事。此時那男聲正在唱趙六的那一段。
“寒風驅雲消桂影,夜醉恍見如月君。
“趙六今夜無親朋,仙君不辭萬裡還。”
月天清真的看見了“如月仙君”。那是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容貌俊朗,立于荒地明月下。此刻正在唱歌,然而他氣息正常并非妖魔。
“打擾仙君夢歸鄉,可與趙六換愁言?
“請仙一貼何為解,仙君擲與鄉裡人。”
唱得好悲傷。
這悲傷倒是和趙六的唱段契合極了。
月天清也輕輕從乾坤袋中拿出自己的瑟來,席地而坐,為這白衣人伴奏。
白衣人聽見瑟聲,歌聲忽而從悲傷轉為悲壯,字字泣淚。
“勿要如此偏心意,大道漫漫衆所願。
“隻望仙君施點撥,消得夜夜愁無盡。
“今夜與君醉明月,明朝和我聚仙廷!
“……”
那白衣人的歌聲時而悲憤,時而凄然。月天清一直緊緊跟随他。
漸漸地,那人停下了。
月天清看見他對自己一笑,“過來和我坐近些吧。”
“好。”月天清拿着瑟走上荒草地的高處。
待走近了,他才發現,白衣人臉上居然真的有淚。
白衣人先自報家門:“在下溫陌令。”
姓溫,字陌令?這不就是……
月天清看向溫陌令。溫陌令神色平靜。
月天清見他并不想解釋什麼,便也不問他身份真假,隻道:“在下零州月太清。”
“再鼓一曲《仙藥》吧。”
月天清于是繼續鼓瑟。
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來這村子尋找什麼東西,結果遇到了泣歌的溫陌令。兩人互報姓和字後就一唱一奏起來。
但他莫名覺得,向溫陌令、或者是向悲傷的陌生人鼓瑟,就是他要尋找的東西。
月光或許真是仙神施下的一道法術,使得這普普通通的草地和山崗變得幽靜淡美起來。溫陌令嫡仙般的面容也染上幾許神秘,歌聲更加耐人尋味。
至于月天清,他是不需要月光帶給他什麼的——他淡然的氣質遠勝月光。
就這樣,沉浸在月光和瑟聲裡,兩人一起走過一曲又一曲。他們好似心意相通,月天清彈起幾個音,溫辭便知道他要奏哪一曲。而溫辭一個眼神,月天清便猜到他喜歡哪一曲。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月天清忽而被人聲拉出了全然忘我的世界。
“那邊有沒有?”
“沒有。但是先别急,他那麼大一個人了,還會走丢不成?”
“比迷路更麻煩的是什麼,你不知道?!”
月天清模模糊糊想:【啊,有人和同行的人分開了嗎?】
“哎,我聽見那邊有人唱歌,我先去問問。”
月天清突然想起了某種可能性,手下驟然一停。
他是不是還沒有……
月空落的暴喝撕破了甯靜月色,驚起樹林間的隻隻夜鴉:
“月天清——!!!”
忘了,他真的忘了。對不起,他真的隻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