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的老先生看着調皮的孩子上蹿下跳,總是一邊阻止他們做危險的事,一邊無奈地笑着搖頭。
風随肆摘下他的桑葉心髒,看着私塾的小孩子打鬧玩笑。哪裡都是笑聲,隻有桑樹上安安靜靜。
風随肆有點小期冀,他希望有一個人來找到他,邀請他一塊兒去玩。但是沒有。他便安慰自己:“沒關系,反正交了朋友也會很快離開的。不如不交。”
很快,休息時間過去了,孩子們紛紛回去上課。老先生走在最後,他沒有跟着那群孩子一起回去,而是走到桑樹下,擡頭看着風随肆:“小風啊,還是不想進去麼?我們教了好多新字啦。”
風随肆膽怯地看着他,眼睛像葡萄一樣潤。他搖搖頭。
老先生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先回去了。但是他沒有把屋子的門關死,而是留了一條縫。
風随肆在樹上旁聽。他不在意老先生又教了多少字,反正他記得很快。
風随肆開始找第二片像心髒的樹葉,他準備給爹娘和自己都找一片這樣的葉子。突然,他聽見一道聲音:
“老娘不跟你過了!”
是娘的聲音!風風想跳下來,去撲到娘的懷裡。
又是一道低低的男聲夾雜在樹葉沙沙聲裡傳來。
風風發現桑樹有點高,他好像不能直接跳下來。他換了一條樹枝,爬到房頂上,想看爹娘在哪裡。
私塾院外。
北辰鴻客喊完“老娘不跟你過了!”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風愉歎口氣。
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伸出粗糙的手指抹掉北辰鴻客的眼淚,用低低的,輕柔的聲音問:“我送你回北辰家族?”
“你腦子有病啊,非要去送死?!!”
北辰鴻客哭得更兇了。
風愉繼續道:“這樣你不但可以不和我過了,說不定還能重新去當北辰家的繼承人。沒有什麼損失。”
風風想下去安慰她,但上房頂簡單,下去可就難了。風風在屋頂上急得差點哭出來。
北辰鴻客沒有再提要走的事,而是看了私塾的院子一眼,眼淚又止不住,“風風才來這私塾呢,說不定今天才認識幾個朋友。”
風風想說他知道自己會離開,所以一個朋友也沒交。
風愉抱住她,很久沒有說話。
風随肆已經重新跳回樹上了。說來也奇怪,每次他回想起這一切,都覺得不真實。他當時弄出的聲音也不小啊,為什麼北辰鴻客和風愉沒有發現他呢。
風愉低聲笑了,“哈哈……我們為什麼要委曲求全做個好人啊,誰又看得見?!風封想殺就殺,肆意妄為,修真界還不是一個個夾緊尾巴躲他,誰又敢說他一句?!”
“得安……”
風風疑惑極了。風風不是他嗎?他沒有殺人啊?
風愉收了自己的癫狂之态,平靜道:“我們走吧,等會兒他們要來了。”
北辰鴻客喃喃道,“我不想讓風風再跟着我們四處躲藏了。”
“我也不想。”
北辰鴻客安靜了幾秒,病态地笑了兩聲,“哈哈哈,你說得對。與其躲躲藏藏不如随心所欲。”
風愉有點驚訝,“我說過好幾次,你都不同意,怎麼突然松口了?”
北辰鴻客眼角還帶着淚,唇邊卻勾起來,“與其躲躲藏藏親友皆無,被天下人責罵追殺,不如直接坐實謠言當魔王。好歹多一個随心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風風當時沒有聽懂。
待後來風愉将他仔細找來的桑葉化為灰燼,北辰鴻客逼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時,他才知道:他的童年結束了。随之而來的是漫長的懷疑搖擺,痛苦掙紮。他覺得他們都瘋了。誰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魔王啊?
“月天清”的聲音溫和道:“确實,繼續恨他們吧。”
——不。
當年的他不明白風愉和北辰鴻客為什麼要他入魔,現在回想起這個片段,他好像懂了。
風愉和北辰鴻客隻是怕自己走了以後,再沒有人庇護他。屆時他一片真心對待修真界各路人馬,反而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但是很可惜,他還是要去找尋自己的道路。
現實中的風随肆猛然睜眼。周圍一片黑暗,他的左手握着一個有點軟的東西——是月天清的手。
風随肆喚出盤桓,一劍刺向黑暗。
“啊!”黑暗中傳來魔的慘叫。
同時,黑暗的隧道的一小段路被磷火點亮,前方還有一段黑暗,月天清則睡在光明和黑暗之間。
風随肆冷笑一聲,唾了一口,“該死的混賬。”
“君子劍?!你小子還是君子?君子不是都死完了嗎?!”魔一時沒克制住,大叫起來。風随肆聞言笑了,“我是君子,你來咬我啊。”
魔又打量他許久,“呵,你才不是,你身上偏激的味道很重,你是魔才對。”
風随肆猜魔已經偷看了他的記憶,不為所動。魔見他這麼快就醒過來,笑起來,“你醒了也好,我專心給你的心上人構建魇,保證他醒不過來。”
風随肆的手顫抖一下,不回答,魔沒有吓唬他。下一瞬,隧道旁距離月天清最近的那兩盞磷火滅了,黑暗吞噬了月天清的身體。
這個鬼地方的黑暗和現實中的黑暗不一樣:這裡的黑暗是完全黑暗,磷火的光照不到黑暗區域,黑暗處就像絕對的死角,沒有光可以滲透過去。月天清被黑暗一刀斬為兩半,風随肆隻看得見他的小半張臉。
該死!
看見月天清陷入魇的第一眼,風随肆就後悔了,他後悔沒有叫月天清出去,自己非要去殺魔。比賽結束時沒有參賽者殺了魔,魔也一定會被大能處理掉,他急什麼?
黑暗像咆哮的野獸,月天清的身體又被吞噬了肉眼可見的一塊兒,他留在光明裡的隻有和風随肆相握的那隻手,以及手臂。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這時,綿魅的聲音适時響起:
【風封的小傳裡有進入他人魇的方法。或許你可以入魇叫醒他,但是進入他人的魇會很危險。】
綿魅的聲音是冰冷而嘶啞的。比起魔低沉悅耳的聲音,也許她的聲音才更像魔,但此刻風随肆覺得她的聲音是天籁。
【前輩?!】
【如果你要去,就不要再浪費時間。】
風随肆二話不說連忙去回憶風封的小傳。五萬字的内容太長,他直接從風封入魔後開始回憶,不多時便找到了。
——
【……前天和邋遢鬼喝酒,出事了。我頭一次覺得入魔麻煩。】
【我好久沒有和那群家夥一起玩了,能和邋遢鬼喝酒,我真的太高興了。結果我一個沒注意,邋遢鬼掉到魇裡了。我一個人等啊等,等了兩刻鐘,邋遢鬼都還沒醒!其他掉進魇裡的人一般早都醒了,但是他沒有。我拼命叫他名字,後來用傳音叫的時候看見一個東西,我直覺可以進去叫邋遢鬼出來,但是我進不去!】
【最後還是偷偷去找了阙尤。阙尤好厲害,彈了兩下琴就把邋遢鬼弄醒了……】
——
傳音!是傳音!
風随肆馬上和月天清傳音:【天清?天清!讓我進去,我和你一起!】
但是他視野中沒有那個“東西”出現!
綿魅咳嗽兩聲,【别停。】
風随肆将自己的額頭與月天清的額頭相貼。
風随肆閉上眼。
不知道呼喚了月天清多少次後,一片黑暗的意識世界裡,他終于看見了一個紅色的點。他的意識以最快的速度飛奔過去。
紅點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一個紅色的洞。
風随肆沖進那個洞,看見了他從來沒有聽月天清說過的另一個世界。
磷火搖曳。
黑暗反撲,先前因為風随肆從魇中醒過來而被點亮的磷火再次熄滅。黑暗裡,風随肆緊緊握住月天清的手。風随肆皺着眉,月天清臉上也滿是痛苦之色。但他們這樣握住手,義無反顧,好像可以一起經曆所有苦難。
魔看着風随肆,嗤笑幾聲,“呵呵,你以為你進去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