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念珠,油光锃亮。
樓掌印的欠條。
給的憋屈又氣憤。
别問。
問就是初初學會了何為“悔”字。
後悔當時自己眼瞎耳聾,識人不明,怎麼會招了這麼個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小崽子!
而罪魁禍首,還在那比劃手腕上的大号小葉紫檀手串。
等鐘袖終于欣賞完,才小跑着湊到樓鏡跟前:“這地兒還是不安全,先生,我還是帶您再走遠點兒吧!”
沒得到好臉色她也不生氣,幫着攏好之前她威逼之下扯開的衣襟,彎着眼睛去扶人。
提上兔子,帶着傷患,兩人緩緩朝着密林深處走去。
而他們身後的暗衛早在确認樓鏡走遠後化整為零,散落各處設法引開追兵。
及至後半夜,一處熊洞裡燃起篝火,還有陣陣濃郁香味從中飄出。
鐘袖将烤得金黃的兔腿給樓鏡遞過去。
樓鏡的目光落在她腰間挂着的小葉紫檀上,沉默地接過。
“吃完了您早點休息,等天亮我們就走。還是得盡快出淮南道,不然您身上的傷也沒辦法好生将養。”鐘袖像瞎了一樣半點沒被影響心情,反正這“欠條”她不會還的。
邊啃兔肉邊問:“可惜了外面那十車糧!我怎麼就沒想到帶上點兒呢……”
否則這會兒就不止有兔肉,還能熬煮點熱乎的暖粥。
樓鏡秉承着食不言,動作緩慢卻優雅地用掉手中的兔肉才斜睨她:“咱家的命還沒那十車糧食重要?”
瞬息必争的時候她若是還能記得拿糧,呵!
兩人分了整隻兔子,鐘袖又去撿了些幹柴幹草,鋪好草榻,點燃篝火。
等樓鏡和衣躺下後,她抱着刀坐在了熊洞口。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逃難時她最初是抱着棍子,在遠離難民的地方守着阿奶和幼妹幼弟。
後來遇到了老丐祖孫,再後來又有了青禾。
雖然人變多了,但守夜的活兒她從未推脫過。
失去他們後,她輾轉又遇到曹甯,陪她遠赴南漠和親。送嫁的那麼多婢女婆子裡安插了各種牛鬼蛇神,随行的士兵更是少有敬重,不得已她隻能握着匕首在彼時已是明順公主的曹甯床榻前整夜整夜地守着。
南漠的日子度日如年,她和明順相依為命,沒有刀,也沒有匕首,她就将明順的簪子磨尖放在手腕最方便的位置,時刻守着她……
她守着護着的,都是那倉促而多舛的一生裡最珍視的,卻又一個個離她而去。
唯一虧欠的先生,連當面道句感謝地機會也沒有。
“好像有點憋屈啊……”
鐘袖摸着拂袖喃喃,随後又重新直起細瘦的腰背,帶着一夫當關的氣勢重新坐好。
躺在篝火邊的樓鏡假寐的眸子緩緩睜開,看着洞口的背影,指尖摩裟。
另一邊,徐毅勒停馬匹問身邊的副将:“探查結果如何?”
他帶着一半精兵快馬加鞭趕回,既然防備陳道令的眼線,又要追查樓鏡等人的線索,輾轉到了峽谷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餘安楚家控制了餘安府衙,陳道令兵馬圍困在外,掌印出城後遭人劫擄不知所蹤。”
徐毅皺眉,半晌才問另一人:“信令兵可有消息傳來?”
“按時辰算,江陵與武陵的大軍快馬疾行至此還需一日。”
徐毅攥緊了缰繩,張嘴想問什麼,最後卻又咽了下去,吩咐:“整頓兵馬,做好掩藏等援軍彙合。派一隊兵馬根據打鬥痕迹尋人!”
“是!”
等人都下去,心腹才低聲問:“主子方才可是想問鐘姑娘?”
徐毅沉默幾息點頭:“她本不該牽扯其中…而且陛下給虎符的時候交代,糧草重要,樓掌印更重要。眼下連他都不知所蹤,讓我如何能不擔心。”
“這也怪不得主子,跟掌印越好的時間還有五日,屆時糧草運出,三軍彙合,誰能料到餘安這邊提前了呢!”
初聽餘安城亂的消息時徐毅不是沒有猶豫。
隻是糧草事大,還有那麼多随行的兵卒和百姓,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以為樓掌印怎麼樣都會待在餘安城内等他召集江陵和武陵的大軍,那位身邊有暗衛,還有鐘袖,想要躲避活命不是難事。
誰知他又不知怎麼到了城外,還被不知道什麼人給劫持……
想到鐘袖,他又想起城門口那雙淡漠冷沉的雙眼。
她打碎了他的信仰,卻也間接讓徐氏一族的重新崛起。
矛盾的心理讓他無法直面她,但從沒想過她會出事。
捏了捏眉心:“你再安排一隊我們的人去尋,務必保證掌印…的安全。”
*
日頭明晃晃落下來曬得人眼花,鐘袖找了處樹蔭停下,輕輕将背着的人放下。
不遠處的茶寮隻餘簡陋的草棚架子和竈台,整條路上更無人煙。
鐘袖過去打了聲招呼,沒等來回應便徑自進去,找了隻豁口的舊碗盛水出來:“先生,喝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