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了,我覺得我前面那身衣服挺好的!您要是不滿意,等會兒到客棧我一定把它們洗幹淨再跟您出門。”
她的銀子,絕不能這麼花出去!
樓鏡不理她,徑直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
鐘袖:“…銀子不是從我這兒出吧?”
隻要他敢點頭,鐘袖打算立馬下去跟掌櫃換間柴房!
樓鏡:“施家的客棧,不用銀子。”
鐘袖瞬間挺直腰杆,清清嗓子,巧笑嫣然,由衷誇贊:“施公子真是個好人!”
樓鏡淡淡看她一眼。
餘安城的宵禁比起别處較晚,夜幕降臨後,做生意的鋪子紛紛挂上燈籠,更有煙雨一條街上絲竹悠揚。
花船在湖面上錯落排布,随風輕搖,鐘袖目光在河邊小販的攤位上挪移不開,左手一包烤羊肉,右手一串紅糖果跟在樓鏡身後閑逛。
作為一名合格的雇傭,她吃了七分飽後善意提醒:“先生,不是說晚上約了人麼?咱們什麼時候過去?”
樓鏡:“不急。”
說着,直接拐進一個不起眼的小胡同。
黑漆漆的小胡同與夜色下的餘安城格格不入,隻有臨街的地方開着一間小小的馄饨鋪子。
鋪子裡隻有一個脊背佝偻的老人,見有人進來立刻熱情接待:“客人想吃點什麼?小店最出名的鮮蝦馄饨,吃過的人就沒說不好的!”
“嗯,兩碗鮮蝦馄饨。”
“好嘞!客觀稍候。”
鐘袖敏銳地察覺樓鏡有點不對勁兒,小碎步靠近老舊但十分幹淨的四方桌,斟酌幾息小聲試探:“先生來過這兒?”
樓鏡的神情難得出現了些恍惚:“幼時來過。”
鐘袖炸了眨眼睛,安靜地坐下不再說話。
江陵與餘安城相隔并不算太遠,如果是他的小時候,那時的樓家應該還是鐘鳴鼎食之家,隻是不知道為何一個世家大族的麒麟子會到這麼一家小店來吃東西……
馄饨很快被端上來,香氣四溢的馄饨個個皮兒薄餡兒大,紅色的蝦子被包裹在裡面随着攪動翻滾,再配上星光點點的油花和散碎的蔥花,直擊味蕾。
今晚出來并沒有帶平安,鐘袖正要提他試菜,樓鏡揮手擋住了她的動作,拿起湯勺。
小店裡很安靜,不遠處河邊的喧鬧隐隐約約傳來,給人一種不真實的甯靜,就連面前的樓掌印都變得不真實。
直到走出馄饨鋪子,樓鏡許是實在受不了鐘袖欲言又止的糾結,停住腳:“問。”
鐘袖搓搓手,給自己鼓足勇氣:“先生,剛剛是我付的錢!如果之後在淮南的花銷都要我來掏,您得先給我銀子!”
樓鏡:“……”
而後忽然就輕笑出聲。
他原以為這姑娘會好奇他的過往,比如他為什麼熟悉餘安,或者關于他幼時的事情,卻沒想到這小崽子還在錢眼兒裡呆得安穩,絲毫沒有出來的打算。
“您别發呆啊!行不行的總得給個準話不是?吃完馄饨我還請得起,萬一您去什麼大酒樓,那您别怪我到時候下您面子!”
樓鏡重新擡步:“沒事,面子不值錢。”
鐘袖:“???”
緊追兩步,鐘袖被氣的狗膽包天,拽住樓鏡的衣袖,認真地仰頭下通牒:“您要是這樣的話,我可要罷工了!”
誰家打工還得倒貼錢啊?
“罷工算違約,你不僅拿不到約定的報酬,還要按照三倍賠付。”
鐘袖七竅生煙,一腳踢飛腳尖的石頭。
“娘的!哪個混賬暗算老子?”
鐘袖擡頭朝聲音處看去,正對上施傑詫異的目光和他身邊罵罵咧咧的華服男子,以及戒備狀态的一衆護衛。
鐘袖拔刀出鞘。
她是真沒注意到已經走到路口了,不然怎麼也不會一時氣憤把石子往人頭上踢不是?
樓鏡:“施公子,又見面了!”
施傑不知道跟身邊男子說了什麼,對方怒容消退,視線掠鐘袖後又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梢,片刻後施傑上前來打招呼:“樓兄,鐘姑娘,又見面了!兩位是準備夜遊餘安?”
樓鏡視線掠過對面一群人,唇角挂上淡淡笑意:“袖兒沒來過淮安,我帶她出來逛逛。”
鐘袖看到他的笑,毛骨聳立。
“今夜我與楚兄定了花船夜遊,你們若是不介意的話可與我等同行。”視線在鐘袖身上稍作停頓,又小聲介紹:“楚兄乃餘安本地士族楚家的嫡次子,楚平。為人…不羁了些,樓兄若是介意,我們改日再約也——”
他話還沒說完,楚平已經走了過來:“遠來是客,既然兩位也是剛到餘安,又是施兄的朋友,不如給在下一個機會做東,給諸位好好介紹一下餘安城如何?”
楚平還未及冠,眉眼間還有少年的張揚肆意。
鐘袖敏感地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探查目光,心中戒備。
“既然楚公子相邀,樓某就卻之不恭了!”
一行人至湖邊登上一座布置奢靡的雙層花船。
歌舞應該是早就安排好的,鐘袖坐于樓鏡身後,随身的長刀放在右手邊,邊尚歌舞邊注意打量樓鏡。
在宮裡的時候,樓掌印幾乎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後宮,鐘袖從沒見過他此刻如真正的世家公子般與人觥籌交錯,相談甚歡的模樣。
也許,在他還是樓家公子的時候,便是這般模樣吧。
“鐘姑娘!”
鐘袖忽然聽見耳邊有人在喚自己名字,扭頭看見端着酒杯的楚平。
正欲起身,楚平先一步在她不遠處盤腿而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放在桌上的長刀:“鐘姑娘,那是不是拂袖?”
鐘袖看了眼支着頭同樣回看她的樓鏡,點頭:“是!”
嘭地放下酒杯,就在鐘袖手已經按在刀上時,楚平正襟危坐,虔誠征詢:“鐘姑娘,這刀能讓給我麼?你放心,小爺絕不會虧待你,隻要你答應,以後餘安城小爺罩着你,你在餘安城橫着走都行!”
鐘袖把刀橫放在腿上:“楚公子,刀如發妻,你這要求與強搶他人妻子有何異?”
楚平被噎了一下:“可你是女孩子嘛!你要是擔心沒有趁手的兵器,我有個兵器庫,到時候我讓你到裡面再選一件趁手的兵器如何?”
“抱歉!”鐘袖想也不想拒絕。
楚平急的抓耳撓腮,目光黏在拂袖上不肯挪開,他的貼身小厮實在看不過,在旁躬身道:“樓先生,鐘姑娘見諒!我家公子也是為了穎姑娘才會如此,這拂袖正是穎姑娘家祖上所出,公子已經命人尋了兩年,今日見到難免有些激動。”
鐘袖倒是沒想到還有層淵源,她看向樓鏡。
誰知那厮竟然盯着自己指尖的酒盞半點沒有參與的意思。
行,這麼玩是吧?
鐘袖捏了把自己大腿根,立刻紅了眼眶,抱緊拂袖道:“楚公子有所不知,這把刀對我來說同樣意義不凡。若不是受身份桎梏,我與贈刀之人本應……這把刀是我僅有的念想了,還請楚公子莫要再為難。”
說完,假裝沒看到樓鏡的錯愕,抱着拂袖哀戚出了船艙。
月色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周遭花船環繞,樂舞嬉笑聲缥缈,鐘袖獨自一個人坐在花船甲闆上仰頭望着看不見的遠山,給人莫名的孤寂之感。
樓鏡從船艙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情景。
小姑娘褪去往日的機靈和活力,宛若一抹虛幻的孤魂,在空蕩蕩的某處瞭望百年,直至有陣風吹來将之吹散。
“鐘袖。”樓鏡喚人。
鐘袖回頭,彎氣泛紅的眼眶,笑着揮手:“先生……”
樓鏡沖她招手:“走了,回去。”
“好嘞!”
鐘袖小跑着湊到他身邊,做賊似的環顧一圈後小聲問:“那位楚公子可有為難先生?他沒再打拂袖的注意了吧?”
樓鏡被她氣笑:“現在問是不是晚了些?”
鐘袖嘟囔:“是讓您就知道在旁邊看戲不忙幫,那我隻能自己想辦法呗。”
報複心不小!
樓鏡輕哼。
鐘袖沒聽到答案,圍着他前後左右轉圈打探,樓鏡被她吵得頭疼,把人擋在路邊古柳下,附耳道:“小小一個楚家還不能把咱家如何,但你若是再多說一個字,咱家不介意把拂袖從你這拿回來送給楚平做投名狀!”
鐘袖雙手捂住嘴,狠狠點頭表示懂了!
不過她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施敏說施傑來淮南是為了鹽的生意,莫非楚家就是他要找的人?”
樓鏡挑眉:“你倒是打探了不少消息。”
楚氏族中也出過不少官員,更是把持江南鹽鐵生意多年,以至于近兩代雖無人在朝中為官,但依舊能影響淮南道,隻不過淪為商賈的士族隻能在氏族譜中排在末流罷了。
長忠他們提前進城來打探消息,白日裡傳回的楚家信息裡正有這位楚家嫡次子消息,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拒絕楚平的邀約。
隻是沒想到他竟是看上了自己送給鐘袖的那把刀。
樓鏡:“隻要你不願意,這世上沒人能從你手中拿走拂袖。”
護住這麼個小崽子,他還是做的到的。
“不過咱家想知道,若非受身份桎梏,你與贈你拂袖之人會如何?”
鐘袖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