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袖拽着自己的褲腳曲腿盤坐:“我一個小宮女能做什麼!不過你說的對,京城太可怕了,不如我們回木家村吧?”
青禾:“?”你還知道什麼叫怕?
宋枝剝葡萄的動作頓住,紅着兔子眼眶問:“那…那我怎麼辦?”
“你不回家的話…跟我走?”
“那雜家去哪?”出宮後就異常老實的章六靈魂發問,聲音裡還帶着不自知的迷惘。
“想不到去處就都跟我先回家呗!反正家裡現在也不缺一雙筷子!”今日鐘袖已非昔日難民,有屋有田,再加上掌印給的補貼,多養個把人還是沒問題的!
曹甯張嘴要說話,範祁陽搶先開口:“宮裡情形如此,隻怕現在很難出城。”
鐘袖後仰癱坐:“是啊,現在要出城可太難了!還有我那幾間鋪子,怕是短時間不會有什麼生意了!”
張幼賢跳起來,迅速打開賬本,口中念念有詞:“招掌櫃花費七百五十兩,招夥計花費一百二十八兩,添置家具擺件……”
造孽啊,早知道是這樣,這些東西不知道能在木家村買多少田畝!
衆人盯着他念念有詞的嘴巴,一時間像是被人點了啞穴。
不等張幼賢盤出個結果,鐘袖探身給他嘴裡塞了顆葡萄:“錢重要還是命重要?出來這麼久你不想老丐啊!”
張幼賢很想說都重要,但還是頓住盤賬的動作,哭喪着臉問她:“可範兄不是說了麼,咱們出不去啊!”
“放心放心,車到山前必有路!”鐘袖擺手,然後打了着哈欠徑直回房休息。
待到了寝房,她挂在臉上的笑意才慢慢滑落,龇牙咧嘴地撩開黏在身上的衣衫:“啊…原來這個麼多傷口,難怪疼!”
粗魯地将藥粉灑在傷口上,她囫囵包紮了下把自己撂在床榻上躺平,管它皇宮還是京城,睡醒了再說吧。
而在她酣睡的時候,宮裡的熱鬧卻并未散場。
大殿外殺聲漫天,殿内膽小的早已如鹌鹑般擠成一團,瑟瑟發抖。
幾位藩王坐在席上,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蔡全進來時,樓鏡正坐在台階上飲酒,玄色宦服鋪陳在地,低垂的長睫擋住了其内所有的情緒。
“老祖宗……”
樓鏡撩起眼皮看他,蔡全一個哆嗦,吸進肚子,沉沉吸了口氣才附耳小聲道:“人沒了,鐘姑娘動的手。”
酒盞内漾起一圈漣漪。
“人呢?”
“已經出宮回别院了。”
樓鏡沉默一瞬,胳膊支在膝蓋上,托腮擋住牙槽造反的跳動,吩咐:“讓人注意着點别院,莫讓人誤闖了去。”
至于皇帝被刺殺的實情,今晚宮内亂成這樣,誰又知道哪把刀捅偏了呢!
一連三日,京城的街巷裡都是紛亂的馬蹄聲和尖叫聲,血迹從門檻的縫隙裡濺到院内,吓得各府門房幾度昏厥。
到底是皇權動蕩,縱是肅王麾下軍紀嚴明,但擋不住有些人非要往刀刃上撞啊!
用樓鏡的話說:“養兵也是需要銀子的,被養肥的碩鼠趁此年節将至,不殺了吃肉等什麼?”
一條條罪狀清晰明了地擺在案頭,樓潮幾度對着殿内長身孑立的玄袍身影抛去探尋的目光。
“叔父。”樓潮呼出口氣,歎道:“搜集這些罪名罪證非一日之功,叔父既然早已知曉這些人所為,何至于……”
——何至于等到如今,讓他們把整個皇朝都蛀成篩子。
樓鏡平靜道:“咱家隻是個閹人。”
“……”樓潮被噎得一口氣哽在喉頭。
但他也知道,這個皇朝虧欠叔父,虧欠樓氏,就連他身上也有一半的皇室血,他肯用這樣“平和”的方式讓自己坐在這張龍椅上,已是對這世道莫大的寬容。
叔侄二人交談結束,樓鏡婉拒了樓潮共用晚膳的邀請,折身出殿。
平安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将披風給他系好,嘟囔道:“這都四更天了,肅王也忒不體貼人了些。”
他也不在意自己的話沒得到回應,小聲又碎叨地說了許多,從宮内到宮外,凡是他看到的,聽到的,事無巨細一頓叭叭。
“…那個不安分的兩枚銅錢還狐假虎威,打着老祖宗的名義诓騙阍館的人給他們憑證,竟然帶着木家村那幾個偷偷出城!”平安憤憤。
樓鏡腳步停下,側頭看他:“她走了?”
平安方才說了許多人,一時間沒領會樓鏡說的是誰,懵懂的眼神在樓鏡的沉默裡緩緩找到重點,噘着嘴哼哼:“走了啊!她本事可大着呢,還有明順公主的護衛親自相送!哦,對了,那個愛哭鬼也跟她走了,還有禦膳房原來的管事章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