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袖酒意上頭,看人模糊,隻能憑聲音判斷:“先生?”
樓鏡的眉頭緊擰。
又是這個稱呼!人生二十三載,他做過樓家的孝子賢孫,江南的名士公子,亦做得宮中百官人前的掌印,衆奴私下的老祖宗,卻獨不曾教過哪個孩子,做過誰的先生。
初次見面加兩次酒醉,這是鐘袖是第三回如此喚他,他卻想不起何時遇見過這樣一個混不吝。
脖子被拿捏,身子又燥熱不舒服,本能循着涼意攀過去,一雙手蓋在樓鏡的腕骨處。
“唔…手好涼,我給您捂捂!”
樓鏡撤手,鐘袖得了自由,轉過身就整個扒上去扣住樓鏡,臉還不要命地在軟綢上蹭了蹭。
小崽子一頭呆毛淩亂,樓鏡将人從身上撕下來:“站好!”
清醒時尚且不聽話的人,神志不清之下哪能聽他命令,鐘袖失了冰涼,煩躁得翻扯衣領。
重新進來的隋五垂下眼睑:“主子,屋裡染了助興的香,而且她似乎還喝了館裡特制的酒……”
阍館是個什麼地方,琴棋書畫詩酒花,無一不是為取樂之用。
樓鏡:“解藥。”
隋五:“…您制香的時候沒調解藥。”
屋裡除了鐘袖跟衣裳奮鬥的聲音外,落針可聞。
嗤啦——
樓鏡錯步擋住造孽的鐘袖,聲冷如冰:“送碗催吐的藥過來。”
背後,鐘袖終于用牙咬開了礙事的外袍,嘿嘿傻樂。
樂着樂着碰到了阍館特有的琥珀珠簾,她神态驟變,眸底泛起狠色,踉跄着抓過樓鏡的衣袖:“走,先生,這裡不好,走!”
記憶混沌,她仿佛又回到當初被販賣到阍館的時候。
管教她的媽媽見她打不聽,罵不行,直接堵了嘴,捆縛手腳壓到珠簾後,看盡館内光怪陸離,人心之惡。
腹内一陣翻湧,狠意盈胸。
推着樓鏡走到窗口處,她朝視野裡模糊扭曲的身影彎了眉眼:“先生等會兒走快點,可别折在這腌臜地方。”
說完抄起手臂粗的燭火,并桌上的酒壺一起朝床榻扔去,雖然失了準頭和力道沒扔對,但廂房内的簾幔依舊被點燃……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饒是樓鏡自诩深谙人心也沒料到鐘袖這一番操作。
她居然還敢沖自己笑?
笑的跟送葬似得紮人。
火勢已起,樓鏡氣的閉了閉眼睛:“孽障!”
*
鐘袖再次醒來時是躺在一隻鋪了花瓣,水溫冰涼的浴桶裡,眨了眨眼睛,再擡爪子撩起一道水線。
還怪香的。
這是哪?又是誰扒了她的衣服給她扔到這裡?
斷掉的記憶回籠,冷水泡了整晚的煞白臉色更是難看的出奇。
真是被曹甯氣糊塗了,竟然忘記阍館那些無孔不入的招數!
屏風外有腳步聲漸進,鐘袖蹲在碩大的浴桶邊沿眯眼警惕,伸手從旁邊台子上抓過布巾,随時準備勒死進來的人。
“醒了就給咱家滾出來!”
素色長袍的樓鏡站在屏風處與她四目相對。
鐘袖:“?”
“怎麼?還要咱家伺候着給你更衣?”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是掌印無疑。
鐘袖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她指指自己,再指指樓鏡:“要不,您先出去?”
樓鏡從她露出的指頭打量到肩膀,涼涼開口:“該看的不該看的,咱家給你扔進去的時候都看過了,這會兒避嫌是不是晚了些?”
鐘袖:“!”
跌坐子浴桶中猛嗆兩口水,吐掉嘴裡的花瓣,鐘袖直接在水裡躺平。
這是什麼人間噩耗?還不如長醉不醒!
喝酒這種事,果然誤事還誤清白…以後再碰她就是狗!
雖然樓掌印他是個太監,但曾經也是男人不是?若不是她這輩子沒打算嫁人,那她手裡的布巾就應該先勒死自己!
醞釀好自己的心境,鐘袖撐着桶沿就要起身。
樓鏡:“滾出來先把院裡的衣裳都漿洗幹淨,洗不完不許用飯!”
等鐘袖再擡頭,早已不見樓鏡的身影。
衣盆裡玄色衣裳臭氣熏天,全是污穢,鐘袖捏着鼻子問平安:“掌印被誰吐身上了?造得這麼髒!”
平安伸手。
鐘袖一巴掌拍在他掌心,帶着滿手的水:“要錢沒有,命也不給!”
衣錘敲打得砰砰作響,鐘袖的心思又飄回昨晚。
阍館作保的交易她并不擔心,但是曹甯哭後發生了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隻隐約記得又遇見了阍館的大火和掌印冷若風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