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袖站在樓鏡床前,重複長忠給不了答案的問題。
“我能做什麼?”
樓鏡身着裡衣,墨發散在肩頭,更襯得面無血色。
他靠在床頭回視鐘袖。
不鬧騰的時候看上去挺乖順的姑娘,身形偏瘦,鹿眼帶翹,看人的時候那雙黑亮的眸子永遠帶着雀躍的亮光。
像一根火燒不盡的野草,有使不完的莽勁。
“不怕?”
鐘袖抓抓腦門的碎發,莽得徹底:“怕什麼?怕那些枉顧人命的官爺麼?”
除了做人,鐘袖還在涼都做了三年鬼,她對涼都的感情可能比這世上所有人都獨特。
因為她清晰地記得那是她和家人的埋骨之地。
戰争,每一刻都是刀下亡魂,都是無辜性命。
可這些遠在朝堂安享太平,屍位素餐的人竟然還在為權黨之争耽誤時間。
為了心中的圖謀,他們像瞎了一樣看不見邊境的苦難,看不見百姓的流離。
在他們眼中,人命如草芥。
樓鏡低笑出聲。
撇開太監的身份不談,他這副矜貴風流的樣子,确實稱得上一句公子。
“咱家準備讓秦鼎将軍出征涼都,但因懷王等人的限制,想必糧草準備上并不會順利,咱家需要很多銀糧。”
鐘袖頓了頓:“是不是要提前征夏稅了?”
樓鏡用手腕擋住了眼睛:“出去吧。”
他沒有否認,鐘袖便知自己猜測成真。
好在比前世晚了些,她前陣子讓人送回去的銀子應該足以應付。
“掌印,我會幫您一起籌措糧草,讓秦鼎将軍能吃飽肚子打仗!”她笨拙地捏着自己的衣擺,試圖安慰:“涼都那邊應該也沒事,否則南漠的大軍早就沖進來了,您…你也不要太擔心。”
樓鏡從腕骨下看她蹩腳的模樣,嘴角又輕輕勾了勾。
“放心吧,咱家還死不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樓鏡指尖顫了顫,斜眼看她。
真是三分顔色開染坊的小崽子,她時當真不怕他。
長忠就守在寝房門外,聞言嘴角也抽了抽,見人出來了,忙又整理好表情,恭敬地将人送出三省山居。
回到房内,樓鏡已經重新坐起來在處理信件,看氣色明顯比先前好上不少。
長忠将藥碗送到他手邊,笑道:“鐘姑娘開朗直爽,脾性真是一頂一的好!”
“她不犯渾咱家就能多活兩年!”
長忠笑着服侍,等他将藥都喝了才道:“外面遞進來的消息,秦将軍下朝後就去了徐府。”
京城徐氏,如今的士族譜首名,不僅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姻親更是盤根錯節,已故的先皇後也是徐氏女。
“他是徐家三房的女婿,受了委屈去找老丈人幫忙也理所應當!他的事兒咱家會安排,你這幾日便着手收攏外面的銀兩,購糧的事兒讓李清江親自盯着辦。”
“是。”
鐘袖從三省山居出來,還是沒能如願出宮。
劉公公在自己逼仄的住處擺了小桌酒菜,他平時不聲不響,在市買司沒什麼存在感,也不見跟誰有交情。
令人意外的是,他要走,來送行的人裡除了章六和兩個不認識的太監,竟然還有苗公公!
苗叢見到她,掀起自己打了個補丁的衣服:“丫頭,你下回别去幫忙洗衣裳了,咱家的衣服少,經不起你折騰!”
鐘袖給他倒酒賠罪:“那是意外嘛,您等我有錢了再賠您一身新的!”
章六:“你還欠劉公公一千兩,欠咱家六百兩,你啥時候有錢?”
鐘袖怒目:“你那六百兩也是開賭局掙的!”
章六哼哼着喝酒。
劉公公滋潤地咂了口酒:“我那銀子拿來買出宮的恩賞,說起來還是我賺了!丫頭不必放在心上。”
鐘袖瞪章六:“看人家劉公公的覺悟。”
“老祖宗要是給我這麼個恩賞,我願意出兩千兩!”
鐘袖眼睛一亮,伸手:“銀子,給你辦!”
章六:“?”
苗叢從主位上挪下來,坐到鐘袖旁邊:“你真能替老祖宗做這個主?”
鐘袖像是發現了什麼大秘密,看看桌子上五六個人,拇指壓在筷頭上,認真地問:“咋?您也想走?”
苗叢摸爬滾打半輩子才爬到市買司管事,自然是不能走的。
但宮裡的宦官,主子得臉還好,主子要是不中用,也就是個困死宮中的命。
“姑娘要是有法子,咱家這兒倒是有幾個。”
鐘袖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繼續給他添酒:“也不是誰都有劉公公的魄力啊,這事兒靠譜?”
“放以前他們是沒這個膽子的,現在嘛……”苗叢笑的意味深長。
兩人碰杯,一切盡在不言中。
酒足飯飽,屋子裡起了鼾聲,劉公公走過來,将一封信交給坐在門檻上的鐘袖。
“這是咱家宮外置辦的宅子地址,姑娘以後若是有事,可來此尋。”
鐘袖醉眼迷蒙,水潤潤的黑眸裡透着幾縷迷茫:“劉公公,你說皇宮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市買司每日花錢如流水。
不起眼又沉默的劉公公能出手千兩買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