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利避害,欺軟怕硬總是這世上大多數人的本性。
鐘袖對于張姑姑的話不予置評,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評價别人。
總歸是她沒有顯赫的家世,豐厚的資産來買條康莊道,那就莫怪他人不給自己行方便。
可誰規定螞蟻一定不能活,大蟲一定能長生不是?
她舉起水杯和張姑姑碰了下,狐假虎威的一臉逼真。
張月剛給自己低了頭,鐘袖不想留在辦公房再膈應她。
走出市買司辦公房時,管事、宮女和太監們默默給她讓出一條路,眼神敬畏。
張月能在市買司收受賄賂也不是一兩天,還頭一次見她在個新人跟前吃癟。
她在市買司裡是蟹将,而苗公公是天!
鐘袖漫無目的地溜逛到了市買司後院。
隻一位發絲半白的老嬷嬷正在漿洗,鐘袖停下來坐在井邊玩水。
老嬷嬷在她來後,總會時不時擡頭看她一眼。
鐘袖:“有話要跟我說?”
老嬷嬷如驚弓之鳥,低頭飛快地搓洗。
鐘袖注意到她手裡都是些太監宮女的衣裳,有些疑惑:“宮裡下人的衣裳不是都自己洗?”
老嬷嬷搖頭:“各部司是有權自己請人的。”
鐘袖哦了一聲:“那你為什麼不出宮?”
這裡的傾軋無處不在,且毫無道理可言。
老嬷嬷被井水凍得紫紅的手頓了頓:“家裡沒人了,到外面活不下去。”
鐘袖聯想到他們一路逃荒的九死一生,點頭:“那你留在宮裡也挺好。”
老嬷嬷認同地點頭,見她又去玩水,小心翼翼地伸長脖子湊近她:“聽說姑娘上午去三省山居了?”
捧在掌心的水嘩啦啦從指縫裡流出,映在她眸子裡泛着碎光:“嗯,還見到樓掌印。”
隻不過不是在三省山居見到的。
而且似乎,可能還是場不太愉快的遇見。
鐘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有點煩。
“那…那老祖宗現在可好?”
鐘袖:“?”
老嬷嬷局促地在身上将手擦幹,從懷裡取出一雙繡了青翠綠竹的精緻鞋墊。
将鞋墊捧到鐘袖面前,老嬷嬷道:“下回姑娘去三省山居時,可否替老奴将這個呈遞給老祖宗?”
雙膝并攏,鐘袖和老嬷嬷臉對臉:“老祖宗是誰?”
老嬷嬷:“…是宮裡人私皆是如此喚千歲。”
鐘袖:“!”樓掌印?他哪裡老?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近侍,一個是低入塵埃的奴仆浣洗。
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為什麼要給他做鞋墊?
老嬷嬷愛惜地摸着鞋墊上的翠竹:“姑娘莫聽别人亂嚼舌根,老祖宗他…是個好人。”
舌尖在嘴裡卷了卷,鐘袖露出個老嬷嬷看不懂的笑來。
她怎麼會不知道他是個好人哩?
彼時她們沒這輩子幸運能逃出羅村。
被偷襲後,一輩子要強的阿奶為護住褞哥兒跪地苦求,被羅丹一刀穿進胸口。
最是跟人不親近的青禾,為了護住受傷的她,跟羅丹帶來的人雙雙喪命。
而她隻來得及拖住人,讓老丐帶走了負傷的張幼賢和鐘褞。
鐘裙慘烈的哭喊在羅家院子裡響了整夜,她被羅丹打殘了手腳在柴房捆縛三天。
遍體鱗傷下殺人不成,她隻勉強拿碎瓷毀了羅丹一隻眼。
過了人牙子又進青樓。
為了活命,她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幹。
但她不願意伺候那些拿女子當個物件兒,讓人插尾帶環,與狗同歡的人間魑魅!
棍子挨了,鞭子也受了。
滿樓看她在台子上苦苦掙紮的人。
最後那碗虎狼藥灌下時她發了狠要跟所有人同歸于盡!
大火升起的那一刻,有人逆着火光走來。
鐘袖看不清他的樣貌,隻聽到他涼如冬雪的聲音:“這種潑才祖宗放身邊不是自讨苦吃?合該送了敵人去頭疼!”
然後這世上才有了随公主和親南漠的鐘袖……
“姑娘年紀小,沒見過十年前……”老嬷嬷一聲長歎。
鐘袖打斷她:“沒見過才好。”
昔日青禾嘲笑褞哥兒沒見過安穩世道,老丐說隻見瓦礫,不見珠玉的人才最幸運。
想到家裡人,鐘袖起身側首:“你算計我初入宮廷不知深淺,這次我不怪你,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擺手離開,鐘袖:“我這人不愛跟老人家計較,如果有機會再去三省山居,我會找您來取鞋墊的。”
舉着鞋墊的老嬷嬷僵在原地。
出了市買司的大門,鐘袖望着皇宮錯落的紅牆高瓦,決定出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打聽到宋枝的消息。
穿過一條凋敗的遊廊時,草木掩映下的一座小院裡傳來呼喝聲。
“掏錢!快掏錢!”
有人氣急敗壞:“老子今天的手氣背到家了!”
“廢什麼話!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前兩日出宮剛賣了隻青花筆洗!”
鐘袖單手一撐越出廊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