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旁的姑娘,這會兒指定就眼淚吧嗒地去找張姑姑認錯了。
鐘袖?
她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有錯,何來認錯一說?
既然張月不安排她,她就自己安排自己。
屁颠颠跟在劉公公身邊學得認真。
張月深吸一口氣,低頭看今日要給送至各宮的清單,眼中閃過狠厲,臉上卻挂了勉強的笑意:“鐘袖!”
鐘袖乖巧地過來,淡粉色的嘴唇還挂着甜甜的笑意:“張姑姑有什麼吩咐嗎?”
“今日東西多,我這兒人手不足,三省山居要的這批瓷青紙便由你送過去吧。”
張月笑意不達眼底,指尖夾着對牌送到鐘袖的鼻前。
屋子裡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
劉公公摟着一尊纏花如意寶瓶,仿佛能在瓶口看出朵花兒來!
鐘袖雙手高擡,笑的憨模憨樣:“好啊,您有其他要交代的不?”
“昨日你不是已經背熟了各種用度和喜好?隻要細細揣摩善加利用就不會出錯的,去吧。”
鐘袖笑出一口整齊細密的小白牙:“好嘞!姑姑您等好。”
張月帶着嶽夕顔站在市買司門口。
目送鐘袖越走越遠,才嗤笑:“皇宮裡主子多,規矩大,所以任何時候都得學會敬慎,你說對吧,嶽姑娘?”
嶽夕顔将懷中抱着的缂絲換成單手攬着,另一隻手從發間抽出東珠簪子給張月戴上。
“多謝姑姑指教。”
離開市買司沒多遠的鐘袖站在一株玉蘭樹下,冷眼旁觀。
待得那兩人施施然朝千禧宮走去,她才抱着瓷青紙慢慢走出。
“你!你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劉公公拿着本青皮冊子從梯架下來,方一轉身就對上鐘袖那雙睫密眸黑的鹿眼,吓得手中青皮冊子都掉了出去。
鐘袖伸手接住,再塞回他手中。
“劉公公,幸虧這不是玉石瓷器,否則可怎麼好!”
殿内其他在忙的宮女太監們依舊忙碌,隻是各個都伸長了耳朵。
真是想讓人察覺不到有貓膩都難!
鐘袖将瓷青紙放到桌上,在劉公公常坐的椅子上雙腿一盤。
“公公,給點提示呗!”
張月一提到三省山居,屋裡就跟被下了降頭似的,安靜得連心跳聲都能聽見!
她才沒那麼傻貿貿然闖過去呢。
“咳!老奴就是個管理古玩善本的老太監,哪知道外面那許多。”
劉公公小心地護着青皮冊子走到陽光正好的窗棂處,将冊子攤開晾曬。
拎着椅子跟上,給劉公公直接按坐在上面。
鐘袖附耳:“您要是見死不救,那私自倒賣宮中财物的事兒,我可也替您瞞不住了!”
藍色袍服下,劉公公枯瘦的脊背挺得筆直。
嗫嚅數次才低聲開口詢問:“你如何得知?”
細長的手指按在老太監的肩頭,力度合适地收放。
“昨晚不是回去的遲麼?洗漱的時候天都快黑了!我這人膽小,瞧着有人在市買司門口鬼祟,就偷摸跟了幾腳……”
劉公公嘴角抽搐。
去他娘的膽小!膽小你敢往上湊!
鐘袖的按摩手藝很是不錯,但老太監卻始終不能放松。
“劉公公,下回你可得警醒着些,也最好不要選在有月色的時候幹這種事!不然連張字帖都藏不住,平白成了威脅!”
再加上劉公公對宮外物價的了解……
唔,還是不告訴他這破綻了!
手掌下的脊梁,塌了。
劉公公慢吞吞将青皮冊子翻頁。
“三省山居是千歲在宮中的居所,裡面無人伺候,常有機關,你去了切莫亂走。”
末了,他閉了閉眼睛:“千歲的脾氣……有些特别,你若是能不遇上還是不要遇上的好。”
鐘袖揣摩着劉公公的提醒,重新抱起瓷青紙走出市買司。
皇宮太大,殿宇衆多。兩刻鐘後,鐘袖成功迷路。
她隻知道三省山居在乾正殿東南方向,但具體哪座是真的不知。
正有些傻眼呢,忽然看見個熟人!
平安懷裡抱着盆蔫哒哒開敗的寒蘭走在去花房的路上,斜裡一隻手忽然拽住他的袖子。
擡眼,怒目:“兩枚銅錢!”
鐘袖尴尬地撒開手:“小公公真是好記性!我想問個事兒。”
平安冷漠地看着她的手指——沒伸出來。
鐘袖不明所以,攤開手看了看,又抿抿唇,摸出一枚銅錢。
平安:“……”
上次還是兩枚,這次就一個子兒?
鐘袖見他仍不肯開口,咬牙又摸出一個。
塞給他:“三省山居怎麼走?”
平安皺起的眉頭舒展,然後慢慢挑高:“你去三省山居做什麼?”
鐘袖用下巴指了指抱着的瓷青紙:“市買司送東西。”
手指勾了勾寒蘭的葉子,平安笑的純善:“往前走,第二個路口右轉走到頭,然後左轉走個半刻鐘就到了。”
鐘袖點頭道謝:“謝謝小公公,回見。”
平安彎起眼睛跟她擺手:“姑娘路上小心。”
繼續往前走,依舊是半個人影也無,鐘袖無法跟其他人求證,隻能循着平安指的路走。
宮道盡頭左轉,鐘袖往前越走心裡越不安。
面前分明是一片梅林,哪裡有什麼三省山居。
鐘袖抿了抿唇。
正猶豫着是穿過梅林還是原路返回呢,身後的花壇小道裡忽然傳來女子嬌滴滴的哭聲。
“殿下,您是厭棄本宮了麼?差人喚您數次您都不來。”
“本王怎舍得不理你!這不是被府裡的事兒給被絆住了嘛!别哭,本王今日親自折束春梅給你謝罪可好?”
鐘袖警鈴大作,三兩下蹿進梅林深處欲躲避。
誰知剛找到一株稍粗的樹幹,就和樹幹後花海為襯,側首回望的玄色颀長身影四目相對。
鐘袖:褞哥兒的“漂亮哥哥”——青禾,輸了呀!
腳步聲隐約可聞。
玄色身影面色陰沉。
鐘袖來不及思考,憑直覺将面前人直接撲倒。
兩人中間隔着的厚厚一刀瓷青紙,重且疼。
轉過身來的人許是後背被砸的狠了,冷白如霜雪的面頰緊繃,墨黑瞳仁裡崩出了一層薄霧。
看上去潤汪汪兩片,好不可憐。
見他想要開口說話,鐘袖一雙略帶粗糙的細白小手探上來死死給他捂住。
但這樣把人壓着也不是事!
鐘袖趴在他胸口欲解釋,發現距離有點遠。
長蟲一樣蛄蛹了幾下,嘴唇貼着形狀好看的冰涼耳朵,鐘袖小聲道:“公公别喊,外面有大恐怖,被發現咱們都完蛋!”
“呵。”
掌心裡,一道溫熱的氣息鑽破皮肉,浸到鐘袖的筋骨裡。
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在他擡起那雙極漂亮的手朝自己脖頸抓來時,鐘袖張嘴咬住那隻薄涼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