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袖平靜地收好契書,低垂的睫毛輕顫,随後彎氣一抹淺淺的笑意。
“莫非幼賢哥以前就覺得我是個心懷蒼生天下的好人?”
她是哪個廟裡供出的菩薩?敢有這狗膽包天的妄想!
張幼賢氣的快要跳腳:“那你也不該和孫淼狼狽為奸!那是販糧,要有朝廷許可才能做的營生,你是嫌腦袋在肩膀上呆得太久了不成?”
他的性子在家裡是除了裙姐兒最好的一個,很少有這樣發脾氣的時候,這會兒可見是氣狠了。
青禾不知從哪兒摸出個烙餅送到他嘴邊,張幼賢一把揮開。
“你氣什麼?難道我們不做就沒别人做了?”他把餅塞到自己嘴裡,咀嚼得旁若無人。
“那如何一樣!”
“冷眼旁觀,獨善其身就不是錯?”青禾才不慣着他:“販糧本身沒有對錯,隻是看事兒誰來做,怎麼做而已。”
張幼賢也餓了半天,聽到這話裡有話的提示,冷靜下來便伸手撕了塊青禾手中的烙餅,心虛地看了眼鐘袖,含糊不清地問:“你們到底什麼意思啊?”
鐘袖雙臂環抱,輕哼:“你先道歉。”
張幼賢嘴裡的餅都忘了咽:“……”
鐘袖瞪他:“你說我助纣為虐!”
“我——”
“你還說我是無恥奸商!”
張幼賢蹲下:“我太着急了,口不擇言嘛……”
“你還說我狼狽為奸!”
張幼賢捏着餅雙手高舉:“我錯了,對不住!”
鐘袖又哼一聲,直接将他撕來的烙餅拽走,狠狠咬了一口後才道:“孫淼那個小纨绔,以前肯定沒做過生意!又碰上家逢巨變,同行刁難,這才慌了神覺得無人可用,但凡他見過有多少人舉着銀子嗷嗷待哺,就肯定不會擔心糧食能不能賣出去!”
飲了口張幼賢遞過來的水,她繼續道:“就像豐元縣這樣沒戰亂的地方,咱們拿着銀子也買不着糧,外面的流民就更難了!現在咱們手上有糧食了,不但有錢賺,還想怎麼賣怎麼賣,想賣給誰就賣給誰,不是好事兒麼?”
張幼賢羞愧又激動:“是好事兒是好事兒!如果把糧食能賣到流民手裡,能活人無數!”
青禾涼飕飕地打擊他:“帶糧找流民,你是嫌腦袋在肩膀上呆得太久了不成?”
竟是将他罵鐘袖的話原數奉還。
張幼賢:“……”
要命的買賣到底不是半大少年少女能擅自決定的事情,第二天還是把老丐和鐘李氏聚集起來商量。
老丐捋着胡子沉默許久,先看鐘李氏。
鐘李氏就覺着自己半截入土的人了,腦子不如那三歲孩童:“這樣大的事兒,我個老婦人不懂啊。”
屬實過分地直白實誠。
老丐又看盤腿坐着的鐘袖,斜倚破桌的青禾,還有自己蹲地上滿臉孺慕的獨孫,傷眼地轉頭看向那片倒塌的院牆:“契書已簽,買賣已定,爾等先斬後奏之能曠古絕今。據你們所言,孫家的糧草原應是供給軍中,那便是受一方勢力庇護。但如今商戶之流都敢與之為難,必是背後有所依仗,他們惹上的必是大麻煩!你們不做思量一口應承,堪稱當世枭雄。”
膝頭上指畫圈,鐘袖琢磨老丐的話:原來諷刺人可以說得這麼文雅,讀書人就是厲害!
張幼賢頭垂兩膝間,弱弱求饒:“祖父,别罵了。”
青禾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桌後,雙手後握,站姿筆挺。
鐘袖撓了撓頭,腆臉求教:“丐爺,這些個前瞻背景就不提了,反正也不能因噎廢食,還是想想接下來怎麼做。”
老丐怒目:“即便是在太平年間,私下買賣糧食也是輕則流放,重則枭首!你們隻向孫家要了貨源可想過接下來怎麼辦?憑孫家的人脈背景都無人敢與之合作,你們打算賣給誰?”
鐘袖理所當然:“賣給百姓啊。”
老丐:“……你們打算做貨郎?”
鐘袖抓抓臉想了想:“甭管是做什麼都行!現在就是沒人願意跟孫家做大宗生意,但咱們也不用非要大宗出貨啊,拆零碎了直接賣給百姓不好麼?糧鋪現在賣糧五百文一鬥,我按照這個價送貨上門為啥不行?”
可憐老丐做了一輩子學問,偏書到用時方恨少。
半晌咂咂嘴:“如此也可,但孫家的糧應該不少,隻你們三人如何各村布線運糧?”
鐘袖啞火,強撐挽尊:“找孫淼借?”
老丐搖頭:“商人逐利,你這法子并不難學,孫家人知道你如此安排,即使孫淼礙于顔面不願搶你們的生計,那孫府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