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鐘李氏帶着鐘裙熬了半鍋濃粥慶祝喬遷之喜,吃得所有人都舍不得擡頭。
鐘袖把碗裡的粥給褞哥兒勻了小半,蹲在邊上吸溜吸溜。
鐘李氏給自己盛的最少,所以也最先放下碗:“驢車上的糧經打細算也就能堅持三個月,地裡青黃不接,我尋思着明天開始咱們需得找點别的進項,不然挨不到明年秋。”
老丐也跟着放下碗,捋着胡子點頭:“是這個道理!木村長的意思是我在村裡給孩子們啟蒙,束脩是沒有的,但村裡管每日飯食并四季衣裳。”
很優厚的條件。
市面上早已無糧,懷甯道,江洲,還有戰亂的各地,揣着銀子餓死的人比比皆是。
鐘李氏:“那感情好!明兒我帶幾個孩子也去附近山上轉轉,攢點東西過冬!”
“成!明天我跟阿奶上山,幼賢哥和青禾打聽一下去鎮上或者縣上的路,等過幾天能屯點東西了,咱們三個出去找活兒!”鐘袖接話。
三人裡其實張幼賢才是年齡最大的,遇事讓鐘袖拿主意還是讓他覺得不好意思,微紅着臉謙讓道:“上山危險,要不還是我跟鐘奶奶上山,你跟青禾出去打聽消息吧!”
鐘袖挑眉。
青禾捧着碗幽幽道:“……何必自尋欺辱?”
張幼賢愣了瞬,然後臉色更紅,如同火燒。
“亂世之中,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被他混進粥裡吃掉了!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下籠子做陷阱的活計都沒鐘裙麻溜,更别提戰場扒屍,補刀殺人……
回憶過往,張幼賢羞得欲哭。
老丐沒半點心疼。
“欸,我記得曾教過你,人貴在自知……”
張幼賢捂住胸口搖搖欲墜。
鐘袖咕噜噜轉着黑眼珠,拿了根棍兒戳戳張幼賢後背:“木家村的人還有功夫請老丐在村裡教書,那這地方肯定沒外面亂,幼賢哥,說不定這回你真有大用!”
張幼賢不信,兀自傷心。
“鹹平二十四年,懷甯道時疫,十室九空。鹹平二十五年,江州洪澇,流亡的人數不勝數。鹹平二十六年,陛下大興土木祈天問福,各地百姓那是求生無路求死無門。鹹平二十七年,平南郡節度使舉兵反叛,到處開始打仗!像我,我是懷甯道人,如果當時隻有我逃出來了,那我會不想跟阿奶寫封信報平安?跟着出去打仗的将士那麼多,他們就沒有父母妻兒?就不想寫封信回去問問情況?”
鐘袖兩腿一盤,坐下來跟他掰着指頭算:“你看這兩年咱們一路到木家村遇見過幾個識字的?要不是因為這,人家願意白養老丐這個半截入土的?指定不能吧!所以你和老丐都值錢着呢!你明兒就跟青禾出去看看情況,要是能行,咱們改天就支個攤兒專門替人寫家書,也不要他們多,十字一文,那平均下來一封信怎麼也有個三五文錢!要是一天寫個百八十封……”
“幼賢哥,咱們要發了!”
張幼賢起先聽得兩眼放光。
待鐘袖說到最後,他掐指一算——每日百八十封,三五千字,這是要索他的命!
青禾那張清秀的臉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等鐘袖說完才一盆冷水潑她臉上。
“筆墨紙硯不要錢?”
鐘袖:“……”
掙錢的辦法被否了,鐘袖有點兒不服氣。
因為上輩子她為了尋找逃走的丐爺跟弟弟,可是花了不少家當請人寫信寫告示!
開始的時候她覺得人家貴,那桌案後的書生就是這麼跟她說的,她認真聽下來,覺得人家說的很有道理!
怎麼她就不行呢?
這種不服氣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山。
木家村後面這座大山沒有名字,而且外圈早就不知道被村民們犁了多少遍,所以她留下鐘李氏等人在外面找野菜樹皮,自己獨自往裡走,小半天後才找見幾處動物出沒的痕迹。
深山危險多,除了有本事的獵人,村民基本不會進這麼深。
鐘袖握着自己的長刀時刻警惕,找了幾根帶刺的藤枝纏成籠子做陷阱,又往裡撒上幾粒谷子便爬上樹耐心地等着獵物上門。
可惜從正午等到日落,樹林裡一直靜悄悄的。
鐘袖憋着口氣無處發洩,隻能無奈下山。
鐘李氏三人收獲不小,不僅尋了半筐野菜,還覓見了棵老苦槠。
“地上的果子都被人撿光了,但我瞧着樹上還有些,明天帶根長棍就能敲下來!到時候看能不能做成豆腐,也好跟鄰裡打個招呼!”
鐘袖對此沒有異議,看向另外兩個從回來就圍住竈口不挪窩的。
青禾跟張幼賢在外面跑了一天,渾身都冷得發顫,到這會兒還沒緩過來。
但他們還真打聽了不少事兒回來。
原來木家村在豐元縣最南邊,隸屬金陽城,而金陽城緊鄰的就是京城的郭縣溪平。
聽說這兩年金陽城能安然無事是因為宮裡的一位公公,據傳那為曾經還是飽讀詩書的氏族子弟,隻是不知怎的進了宮,現在頗得陛下倚重!有一次他随陛下去溪平的溫泉皇莊小住,結果叛軍突襲,将陛下吓得高燒不退,從此溪平等緊鄰皇城的地方都被他調撥了重兵把守。
金陽城與溪平比鄰而居,狐假虎威之下,也暫保太平。
“這麼說那公公是個好人啊!”鐘袖捧着下巴道。
誰知這話竟然惹得老丐嘭地一聲将飯碗砸在竈台上:“他樓子野是什麼好人!悖祖忘宗,助纣為虐的奸佞之徒,也敢妄稱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