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擡起頭,喘着粗氣答,“無名。”
“無名甚好,沒有名字,就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顧影笙俯下身,湊近他道:
“我知道一個地方,專門收留你這種無牽無挂的少年,你可願随我一道,前去看看?”
無名無言,隻是默默看向了男人腰間的那柄長劍——金色的劍镦和護手上雕刻着繁複的紋路,黑漆劍把單刻一個“笙”字,劍鞘上鑲着四塊黑金護環,圖案上的麒麟呼之欲出,叫他良久移不開視線。
于是,他擡頭問道:“在哪兒?”
顧影笙露出一個笑容,他挺直脊背,用洪亮的聲音答道:“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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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雲初開,月明星稀。
肩上突然沉了一下,影一将思緒從回憶中抽出,側頭看向一旁的曲臻。
此刻,她耷拉着腦海靠在他肩上,面色安然,呼吸平穩,像是早已睡熟。
影一盯着她看了許久,他不明白眼前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怎有膽量在自己身邊沉沉睡去?
不過也罷,刺殺令的事情可以等天明再講,倒是這和風朗月的情景,分别有些怪異。
影一目光下視,最後落上曲臻手裡的那塊泥。
——對了,是泥人。
若是放到往常,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時,他總會掏出一團濕泥來捏,今日卻不知為何能将思緒放空,懷念起總角之年的往事來。
那時,徐懷尚的話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你一路披星戴月草木為栖,豈不寂寞?”
眼下,他仍是個披星戴月草木為栖的賞金殺手,唯獨這所謂的寂寞,一時竟無從感知,影一轉頭,再次看向了曲臻。
莫不是因為她?
她在這坐了多久?何時睡着?又是何時将頭靠上了他的肩?
這女子身上,莫不是藏了什麼能叫人輕松警惕、擺脫寂寞的香料?
影一胡亂猜測了片刻,身上卻一陣舒暢自在,困意漸漸襲來,于是他索性不再煩心去想,畢竟這圓滿充實之感,着實叫人心悅。
彼時,曲臻睡得正香,隻覺頭下突然脫了力,整個人朝邊兒上栽了過去。
她睜開眼,發現天光已然泛青,可她還來不及回想起入夢前發生的一切,就看到影一一腳踹翻了面前的火堆。
手腕上一股怪力,曲臻被影一一把拽到身後,“有人”,他低聲說着,目光射向不遠處的林子。
果然,草木窸窣間,一陣規律的馬蹄聲隐隐襲來,但奈何徐懷尚鼾聲太響,曲臻扭過頭,面露難色。
下一秒,一顆石頭飛将過來,直直砸上徐懷尚的腦門,鼾聲戛然而止。
“诶?”徐懷尚撐着草席坐起來,迷糊間看到曲臻和影一扒在樹後,神色警惕,登時清醒過來,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
“咋回事?有猛獸?”
“是人。”
曲臻小聲回了句,将頭從樹身另一側探出,而那起先還若隐若現的馬蹄聲,此刻正已極快的速度向他們逼近。
“是人就好說,你們至于嗎?”
徐懷尚打了個哈欠,不明白一個平平無奇的馬客,為何能叫這二人擺出如臨大敵的架勢。
不遠處,一人一馬的輪廓很快從郁色的霧氣中映了出來,但來人卻并非隻有一個,馬影兩側,一人手執長劍,一人肩負行囊,沒等從霧氣裡走出,急促的喘氣聲卻先行飄了過來......
“少爺,您确定是這個方向嗎?”
曲臻愣住,這聲音竟有些耳熟。
“這霧太大......”馬上的人大手一揮,“但那火光分明就在這個方向,準沒錯!”
聽到來人熟悉的嗓音,曲臻長舒一口氣正欲起身,卻被身前的影一攔了下來。
——他們已然在鹿嶺耽擱了三日,不出意外,今晚他就要對徐懷尚下手,屆時,他可不希望有閑雜人等圍在邊兒上礙眼。
然而,影一攔得住曲臻的身子,攔不住徐懷尚的嗓子。
——“嚯!杜公子,别來無恙啊!”
影一輕歎一聲,平靜的面色終是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