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瓶橙汁,謝謝。”都夏指了指菜單上的圖案,又看向郁遠青,“我們在一起,不清醒的時刻太多了,讓人忍不住想沉淪,失去理智的控制。可今天,我想聽聽你的心裡話,郁崤,為什麼不聯系我?”
橙汁被端上桌,郁遠青撬開金屬瓶蓋,遞給都夏。
“那個時候我本來差一點就要說的。”郁遠青說道。
接到第一個正式角色,郁遠青的卡裡就打進來了兩萬塊錢的定金,他從來沒想過能這麼快來錢,高興地握着轉賬通知激動了半天,差一點電話就要打出去,他想和都夏說:“我家的事很快就能解決了!”屋外,激烈的撞擊聲把他拉回現實,他開門沖出去,是催債的人又上門鬧事了。
郁遠青立刻把兩萬塊轉過去:“你們的錢我們會還的!”
“才兩萬?!剩下的錢你們要還到什麼時候?每次來都拿一點出來,該不會是你們有錢,藏着掖着不給吧?”
那天半夜,郁遠青鼻青臉腫地坐在房間裡處理身上的傷口,碘伏接觸到皮肉的那一刻,有隐隐的刺痛感。郁遠青的動作卻沒有輕柔半分。
拍一部劇,五萬塊,三百萬,三百除以五,需要拍六十部。如果一年能拍五部,需要十二年。
十二年,都夏三十五歲。
郁遠青的棉簽狠狠地往傷口上按下去,他痛的倒抽一口冷氣,借助這種身體的疼痛,轉移自己内心的痛苦。
那個時候開始,郁遠青對疼痛上瘾。拍戲再艱難,受了再大的傷,他都不覺得苦。
有時候還覺得挺高興的,起碼能讓他暫時轉移注意力。
入行第三年,郁遠青主演的電視劇終于大爆,獲得屬于郁遠青的第一個獎項。那之後,他的片酬水漲船高,同年,就還清了所有債務。
與此同時,網上對他的罵聲越來越多。
誇張到什麼程度呢?郁遠青已經完全沒辦法外出,他在超市會被人圍堵、惡意偷拍;他去餐廳吃飯,認出他的人會當着他的面奚落他、說他是資本家捧出來的親兒子,說他是靠陪人喝酒上位的;甚至在去片場的路上,都會被來看其他演員的粉絲無端謾罵指責。
他拼命捂緊耳朵、戴好帽子,想專心走自己的路。
但個人隐私的洩露也越來越猖狂。他的航班号、行程單、電話号碼,是到處都可以買到的。
甚至他在酒店的房間号也被人洩露。
有半夜僞裝成酒店員工檢查空調,等他開門就對着他狂拍的;也有不知道從哪偷了房卡,刷開他的房間,拿着把水果刀指着他的。
郁遠青的生活完全沒有了,變成一個需要活在真空包裝裡的名貴産品。出門需要保镖陪同,不敢點外賣、不能去看電影。所有的娛樂活動都變成拉上窗簾,一個人躺在房間裡。
于是郁遠青又在想,都夏憑什麼要吃這種苦,過這種生活。
都夏入職菠蘿傳媒差不多一年的時候,郁遠青其實在片場見過她。
那時候都夏過來給一個短劇的拍攝幫忙,郁遠青的劇組就在隔壁。一個是借了戶外咖啡廳,另一個是室内寫字樓。
等待拍攝的時候,郁遠青被趕回保姆車上休息。
出外景,他的出現會讓現場變得秩序混亂,給工作人員帶來許多麻煩。
都夏和同事布置好内景,手挽着手出去買咖啡喝。一群年齡相仿的女孩子,看起來熱情洋溢地從寫字樓裡走出來,她們無意和在室外圍觀的人争搶,抄了條小路就往咖啡廳走去。
郁遠青把車裡的窗簾拉開一條小縫,躲在後面看。
沒多久,一群女孩又跑了回來。
“快快快!要開拍了!”
“啊?快跑!”
“小心咖啡别灑了!”
都夏猛吸了一口手裡的咖啡,朝寫字樓跑去。
她跑在第一個,頭發用白色的發圈随意紮了個丸子頭,跑動的時候,一擺一擺的,幾根沒紮進去的碎發随風飄揚。
陽光下,都夏整個人充滿活力,好像在發光。
郁遠青忽然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卑鄙的摘星者,憑借着曾經有幸站在過星星的邊上,就貪婪地想一直擁有她。
不如隻做一個追星者。
郁遠青這樣勸自己。
于是那時候也沒有開口。
郁遠青把自己這些年的回憶挨個講過去。
“嘟嘟,你說的對,就是我不夠勇敢。”郁遠青最後總結道。
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敏感卑微的情緒,郁遠青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在叙述的過程中,他開始厭棄自己的矯情、古怪。
是啊,明明可以有很多機會找她的,為什麼他一次也沒有抓住。
“你沒換手機号。”都夏抓住了這個故事一個特别的重點,在那樣被騷擾,電話号碼完全透明的情況下,他還保留了以前的号碼。
“所以你也想和星星私聯。”都夏說道。
郁遠青擡起頭,是啊,他其實根本放不下。說得再好聽、再大度,終究還不是自欺欺人。
追星者都想摘星,郁崤,你也難逃人類的劣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