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面店不是個聊這些深刻話題的好地方,來來往往的客人、店員上菜時的吆喝、吃面時發出的呼噜聲,都可以輕易将話題打斷。
都夏和郁遠青就着這些紛雜的背景音,在桌子的兩端對視。他們清晰地在對方瞳孔裡看見自己,奔三的自己。那些花季時的嬉笑打鬧、愛恨情仇,都變成一種看不見、摸不着的回憶,各自頭腦中的影像都極為主觀。
就像郁遠青說的在片場見過她。
都夏沒看見他,但她仍記得那一天的情形。那個短劇項目缺人,公司招了好幾個實習生過去幫忙。實習生對業務還不熟悉,要找個老員工帶着。但老員工誰願意加班呢。
于是都夏這個入職時間最短、最年輕的後輩就被推了出去。
置景的工作很複雜,都夏帶着一群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孩忙忙叨叨。中午,大家都累個半死。
女孩癱倒在牆角,為愛發電和對于拍攝的好奇蕩然無存。
“這麼累,早知道不學新傳了。”
“世上哪有後悔藥。”都夏一笑,利用午休時間請大家喝咖啡,幾個女孩又滿血複活,一蹦一跳跟着她去買咖啡。
都夏印象中的自己,蓬頭垢面,雖然談不上人老珠黃吧,但和那幾個二十歲出頭的女生比起來,真的很像被妖精吸了精氣神。
果然女人的二十五歲是個分水嶺。都夏想,從事媒體工作的女性所做的抗衰在工作的徒勞面前,都是無用功。
咖啡買到一半,導演打電話過來找她們。
都夏帶着一幫小孩又呼啦啦跑回去。咖啡灑了一手,場面極其混亂。
她對那天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導演大罵了她一頓。
“美術的工作有很多,你們置好景就跑,太不負責任了吧!”
“導演,我們沒跑,隻是出去買個咖啡。”都夏試圖辯解,這又犯了導演的大忌。
“還敢找借口!菠蘿傳媒哪來的你這麼不聽指揮的員工!劇組人人都像你一樣,帶着幾個實習生就亂跑,我們還開不開工了!你要全劇組的人等你嗎!”
“不好意思導演,下次不會了。有哪裡需要改的嗎?我馬上就來改。”都夏卑躬屈膝地問道。
“等你們來幹,黃花菜都涼了!先在一邊站着,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擅自離開崗位。”
“明白了導演,實在抱歉。”
都夏心裡翻了個白眼,這個導演就是在贊助商那裡受了氣,把氣亂撒在她身上罷了。哪有什麼置景需要修改!明明上午都過了他的審核,說沒問題!不準擅自離開崗位,她那叫擅自嗎!那是午休時間!午休時間不準休息,那還要搞午休時間幹嘛!全部弄成工作時間啊!
休息時間還要她候場,那叫加班!而且導演,你不食人間煙火,你知道美術的崗位在哪裡嗎,現場沒有事的時候,美術隻能擠在那些錄音攝像的後面,連個座位都沒有!我是來做美術的,不是來站崗的!
但縱使都夏有滿腔不平,最後的結局都是她被扣了500塊錢工資以示懲戒。
其實她也見過他。
那天晚上她被扣完錢、訓完話,留在公司加班,組長說這一份策劃明天必須趕出來,要不她的工作就難保了。
都夏沒辦法,隻好做好在公司熬大夜的準備。晚上八點半,公司裡開始熱鬧起來,一些已經下班離開的員工又回來了。
“你知道嗎!郁遠青今天來掃樓诶!”同事很激動地和都夏分享,她最近在追郁遠青的劇,對他相當癡迷。
“噢。”都夏坐在電腦前,頭也不擡。
“你不去看嗎!有機會和他合影、要簽名、握手诶!”同事搖了搖都夏的肩膀。
“我如果去看他掃樓,明天被從公司掃地出門的人就是我了。”都夏很無奈地歎了口氣,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工作。
同事安慰了她幾句就離開了。辦公室的門一被關上,都夏打字敲的噼啪響的手就停了下來。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亂碼,工作隻是借口,她是有意避着郁遠青。
都夏在辦公室裡聽到下面熱烈的歡呼聲和尖叫聲,就知道是郁遠青來了。
打印機正好吐出一沓文件,組長說送到她辦公室去。
這是組長交代的工作,不能太拖拖拉拉,免得她對我的印象更差。都夏想着,點了點頭,把文件裝訂好,穿過長長的走廊往組長辦公室走。
她發誓,她沒有故意放慢步伐。隻是沒忍住好奇,從走廊的玻璃圍欄向下望了一眼。
正好看到人群中心的郁遠青。
他微笑着和大家合影,向大家推薦自己的新劇,又送上伴手禮。
都夏在被他顔值吸引的同時,注意到了他手上戴的那塊表。是郁遠青的代言,她在商場一樓經常看到這個牌子的廣告。
那塊表,抵一套房。
是自己奮鬥一輩子可能都買不起的東西。
把可能去掉。
都夏絕對買不起,除非突然中了彩票。
都夏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望着下面聚會的熱鬧氣氛,她在想,她和郁遠青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兩個世界的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