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岸接過來，那是一張殘舊的名片，表面很髒，隻剩小半張，邊緣也不光滑，像是被撕碎後剩下的殘片。浸了水後變軟，上頭還有黴迹。大部分字迹已經沒有了，隻能辨認出前面的兩個燙金字母：D.C。

楊岸翻來覆去仔細檢查，遞還給她，一邊嘴裡說着：“一塊碎紙片，字都不完整，能說明什麼？但凡有點價值的東西都被警察帶走了，剩下都是些沒用的。”

溫紫元并不接。他說的沒錯，但是這塊碎片已經是她所能找到最有價值的東西了。

她耐着性子說：“你再聞聞。”

楊岸心念一轉，勉為其難地放在鼻端又飛快地拿開。

“不就是一股發黴的味兒……”話說到一半他頓住了，盯着手中的殘餘碎片眉梢微皺。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溫紫元湊近他，眼裡有什麼東西亮閃閃的。

兩個人都沒意識到彼此站的很近。溫紫元比楊岸矮一個頭，勉強到他肩頭的位置，看他時微微擡起頭。

她的眉毛濃密但有些雜亂，雖然已經一天一夜沒休息也沒吃飯，但臉上的皮膚盈潤光潔，神采奕奕。

手機握在溫紫元手裡，強光從下往上打，熒熒地照亮中間，兩個人眼神恰好對個正着。

楊岸低眉斂目，看看她不說話。

須臾間，溫紫元的眼珠硬生生轉動了一下，視線繞開他，若無其事地看向他身後某個點。

本來，楊岸看到她圓圓的大眼睛突然湊過來一本正經地盯着自己，是有些失神的。但她下意識的反應又令他覺得好笑，那一刻不知為何，他的心底起了一絲寵溺，莫名微甜。于是裝作沒意識到她的小動作，垂眸低頭，聞了聞手中的碎紙片。

一股潮濕腐朽的味道直沖鼻尖，但在那種刺激之餘，隐隐還夾雜着另一種淡淡的味道。很獨特，他覺得似曾相識又說不上來處。

溫紫元悄悄地往後退了一些。

“這張名片紙很特殊，不像是尋常的名片紙，字體也不常見。”她說道。

紀石上周新印了一批名片和宣傳單，當時所有的材料都是她親自挑選的，所以她對紙張有所了解。這張名片的紙很硬，但是手感并不銳利生硬。雖然泡水嚴重，紙質變軟，卻并沒有發脹變形，可見本身質量是極好。

紙面僅剩的設計也很講究。D.C的字體不是尋常可見的印刷體，是手寫體。筆力遒勁，尾端收尾幹脆利落，字體明顯是特别設計過，英文字母寫出了一種漢字的行雲流水之感，看着很大氣。

這是一張高端定制的名片，這樣的品質，價格不菲，一定不是尋常地方能用得起的。

“下午是我和阿美發現阿誠的，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最便宜的款式。包括房間裡的物品也是，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出入高端場所的樣子。這張名片我是在洗衣機側面靠牆的縫隙裡發現的，看這邊緣，應該是先被撕碎。我推測，其他部分可能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而這一片是撕的過程中掉到了側面的縫隙裡，洗衣機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迹，因此警方也遺漏了這個碎片。”

楊岸不發一語，隻是将手機拿出來對着碎片拍了照，然後點了幾下，将照片發送出去。

發完，他才解釋道：“我發給一個朋友，讓他幫忙看看。”

溫紫元點點頭，這朋友八成是道上的朋友。她繼續說：“名片上有種特殊的味道，應該是紙張制成名片之前被特殊處理過，染上了特定的香氣。這種味道是這個地方所獨有的，全因為名片的質量好，又掉在陰暗潮濕的地方，味道才得以保留下來。”

“就算你推測的都成立，那這能說明什麼呢？也許阿誠隻是去過一次，他生前肯定去過無數地方，甚至是偶爾經過，或者偶然得到這張名片。可能性太多了。”

“不。”溫紫元很肯定地反駁道：”這味道，今天下午我和阿美剛剛進門的時候，我聞到過。”

楊岸一怔。

“不是阿誠身上的。”

楊岸終于有些震驚地看着她，“你是說……”

溫紫元：“沒錯，隻有最後離開這間屋子，并關上門的人，才會留下這味道。”

*

如果說楊岸一開始隻是驚訝于溫紫元一個小女人擁有不可思議的身手。那麼現在，他完全已經對她刮目相看了。

這小妞有時候會閃現一絲青澀，這與她的年齡相符。他敢打賭，她絕不超過22歲，但是行事卻非常謹慎周密。阿誠家放置洗衣機的那個地方常年潮濕發黴，味道惡心觸手濕滑。他一個大男人都完全不想靠近，可溫紫元居然一個人将洗衣機移了出來，連最裡面的縫隙都不放過。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精神？

剛才齊非已經給他回複了。她找到的那張名片還真不簡單。齊非很肯定地告訴他，那是一家酒吧，名叫D.CLASSIC。齊非在電話裡神神秘秘，支支吾吾，一個勁向他追問為什麼打聽這個地方，又說說這地方還真很有意思。那語氣，恨不得馬上帶他去感受一番。

不過已經被他三言兩語打發了。

他自然會去，但不會跟齊非一起去，是和溫紫元。剛剛分開的時候，他和她約定，阿誠死因的調查并沒有結果，所以兩人繼續合作。直到發現确實有價值的線索，一起交給警方。

他知道，這隻是溫紫元的說辭，她并不相信他。

不過楊岸并不在乎這一點。對他來說，阿誠隻是鍊條上最不重要的一個環節，他想要的更多。

溫紫元已經走了，天馬上就要亮了，楊岸将座椅靠背往下調，打算眯一會兒再走。

閉上眼睛時他想起她站在牆頭時的情景，那不是像一個美麗的女戰士，她根本就是一個戰士。這個小女子絕不簡單，普通人不可能像她那般從容冷靜，臨危不懼。

他剛眯了幾分鐘，手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起來。楊岸本不打算理會，但對方并不打算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