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極宗内原本的壽宴已經撤了幹淨,宗内一片缟素,氣氛低沉,往來弟子面色嚴肅,捧着祭品匆匆而過。
季無堯這次上門殺了不少内門弟子,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鴻極宗勢必不會輕拿輕放。
應如雪立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往來弟子,在他旁邊站着的是沈天祁,他追殺季無堯已久,所以也并未回玄清宗。
後面弟子捧着牌位上了高台,白燭素缟,一片哀寂。
最前面的祁安面色悲憤,看着上面師兄的牌位攥緊了手指,他三師兄最疼他,可卻被那季魔頭害了性命。
他覺得自己該憤怒,可一想到那日季無堯看他的眼神,就忽的覺得心口悶的慌,他那日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竟沒想到真的捅了季無堯一劍。
“師弟,該焚香了。”旁邊的師兄提醒道。
祁安沉默的拿起香,用火點燃,跪在前面的蒲團上,他俯身拜了拜,心裡卻又不由得想起季無堯的眼睛。
跟他想的一點也不一樣,季無堯這般殘忍嗜殺的魔頭,按理說應該殺了自己亦或者是憤怒自己這樣的蝼蟻傷了他。
可是都沒有,他眸子裡的東西太複雜,他有些分辨不清含義,但是唯獨沒有憤怒,也沒有殺意。
他好像很欣喜,又好像很難過。
祁安有些怔然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他在想季無那樣殺人不眨眼的惡人為什麼跟他想的不一樣。
惡貫滿盈的魔頭怎麼會有一雙悲傷的眼睛?
他又在想,那洛錦之是誰?難道跟自己長得像?
他旁邊的錢子瑄目光幽冷,“小七,季無堯殺了三師弟,日後這仇一定要報,已告三師弟在天之靈。”
“你護好你自己,那日你捅了他一劍想必他已懷恨在心。”
祁安轉過頭,聽到錢子瑄的話如夢初醒,是啊,他在想什麼?季無堯可是殺了他師兄。
他忽略了心口裡的異樣,目光再次堅定起來,“好。”
安魂香獨有的香氣飄散開來,煙霧缭繞遮住了牌位上的名字。
沈天祁的目光落到最前面的祁安身上,忽的開口,“破妄劍殺人可是神魂不渡,不知道洛錦之為什麼還能轉世。”
應如雪淡淡道:“他不是洛錦之。”
“有區别嗎?”
對于修士而言,神魂才是本我,就像許姝桐,她神魂沉睡蘇醒無數次,她還是她。
沈天祁并不糾結這個問題,他搖了搖頭,“沒想到啊,當年洛錦之跟季無堯關系最好,現在……倒是看了一場好戲。”
應如雪盤弄着手上的珠子,沒有開口。
沈天祁有些惡意的想,祁安或許不知道自己是洛錦之,但是季無堯知道,他當年跟洛錦之關系這般好,如今被親近的人捅了一劍,心裡滋味一定不好受。
哦,或許也不會,畢竟當年他就親手殺了洛錦之,用的就是那把破妄劍。
也沒給洛錦之留活路。
應如雪淡淡開口,“你很恨季無堯?”
沈天祁面無表情,“恨不得千刀萬剮。”
二百年了,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跟在季無堯身後的小修士。
應如雪側眸,沈天祁穿着玄清宗服制,那張臉上早早就褪去了少年的天真稚嫩,蛻化成一個沉穩的青年,隐隐約約的瞧見了沈毅川的影子。
沈天祁冷笑一聲,“季無堯現在心裡一定恨死了吧,畢竟被洛錦之捅了一刀,當年季無堯對洛錦之那麼好,不知道現在心裡是後悔多一點還是恨意多一點。”
“都不是。”
應如雪開口,他的眸子裡帶着洞察一切真相的了然淡漠,有種置身于世俗外的佛性。
“他從前對你不差,幫你築基,替你挨罰,硬生生将你拉上正軌,當年你要殺他時候,他恨你嗎?”
提及往事,沈天祁面色不愉,他陰沉着臉,“這是他該得的!”
“他既不恨你,自然也不會恨洛錦之。”
“他一個七情六欲都被吃了個幹淨,遊蕩在上仙界的惡鬼,你指望他有什麼情緒?”
沈天祁眉心微皺,“你什麼意思?”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應如雪擺了擺手,“沈宗主,我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你莫要失了理智,做了旁人的刀子。”
沈天祁攥着拳頭,“我不在乎。”
應如雪搖了搖頭,言盡于此,他不打算再勸了。
可沈天祁回過味來,他眯了眯眼睛,“明徹師父,你說你前塵皆忘,為什麼知道以往的事?”
應如雪摩挲了下珠盤,“我看了季無堯的生平事,一直到兩百年的現在。”
沈天祁眼裡的狐疑不減,“那你可知應如雪是誰?”
“是我,也不是我。”
應如雪不想多提,“沈宗主,要往前看了。”
他說完,行了一個佛禮,轉身離開。
沈天祁捏了捏指尖,忽然沖着他的背影喊道,“季無堯活不了多久了,他隻要出無相城就是一死。”
應如雪沒有停留,沒有絲毫情感的話語從前面傳過來,“那便恭喜沈宗主得償所願。”
沈天祁看着應如雪的背影消失,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他差點就以為應如雪沒有失憶,前塵往事都知道。
應如雪跟沈應很像,沈應修為高為人清冷高傲,萬事同他如過往煙雲,皆入不了他的眼,但應如雪不同,他足智近妖,卻有些正邪不分,當年他幸好是入了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