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綠做了幾年體面人,早就忘了許多年前為仆為俾時日日遭受打罵的日子有多難捱又有多麼絕望,今日遭受這一下,清醒了不少。
風霓裳一字一句,痛斥她忘恩負義白眼狼的行徑,也讓她回憶起自己想忘又忘不掉,如附骨惡疾般讓她夜夜噩夢的那晚的經曆。那雙被卸掉的雙臂,疼痛劇烈,讓她不得不清醒的意識到,報應終于來了。
知綠汗涔涔的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因掙紮的過于用力鬓發散亂,濡濕的頭發緊緊貼在額頭上。
王妃每年都會為府裡及軍營适婚年齡的男女婚配,知綠樣貌好有才情,王妃為她介紹了許多軍營裡優秀的将軍,可她都以報恩的名義婉拒。時間久了,王妃也不再勉強由着她去,滿府人都知道,知綠心比天高,看不上那些粗俗的兵。
大家不知道的是,她和靠山王的義弟風随珠胎暗結,悄悄謀算着将整個西京吞入腹中。
知綠趁着王妃帶着兩位郡主回雲彌山莊,王爺巡邊的時候偷偷溜出王府生下了風随的孩子。
“我給他生這個孩子的時候傷了身子,再生不了了,他便許諾我,奪了靠山王的王位,我便是王妃,這孩子便是唯一的世子。王府裡王妃郡主離世,他守個三年孝,便将我母子二人接回去。
王妃過世後,府上亂作一團,他便打着增加王府護衛之名送進王府五十隻獵犬。那獵犬眼泛綠光甚是吓人,他說都是吃過人肉的狗,極其兇悍,就為了屠府那夜不落下任何一人。”
“王妃頭七那夜紛亂剛起,突然有個他手底下的小兵來找我,說是人手不夠,新來的人對王府的路不熟,讓我偷溜去後院放狗。我一個婦人半夜出門怕遭人诟病,便抱着初一一起偷偷回了王府,打開了各處院門,和狗圈的門。”
“我當時太慌張了,王府裡到處是都死人和兵亂,以為孩子哭鬧是被吓着了,沒注意到原是被狗咬的。回到家時傷口的血迹早已經凝幹,以為是被利器紮傷,便隻做了簡單處理沒再管。”
風霓裳放下茶盞,一抹冷笑攀上唇畔:“愚蠢,他若真的心疼你和孩子,又豈會在屠府當夜讓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和襁褓嬰孩去給狗舍開門。有時間來尋你,會沒時間去做這樣一件順手的事?”
知綠不敢置信,瘋狂的搖頭:“不,他愛我疼我敬我,我生下兒子他高興的不得了,親口說守孝期過便接我回王府,讓我做王妃,給初一世子的身份。這……這滿屋子東西皆是證明。”
“他今天還帶我進王府找你,在你門外等了許久,都是你稱病不肯醫治!他心裡有什麼娘倆!”
風霓裳像看傻子一般睨着她:“你就不曾想過,堂堂靠山王突然多了一個五歲的孩子,你們如何向西北軍和雲家交代?西北軍中校尉以上将領,大多是當年與王爺王妃一同出生入死過的,想成為他們的少主,就這般容易?不說這些,雲家是靠山王的嶽家,更是靠山王的根基所在,王妃才過世三年他便帶回來一個五歲的孩子,真當祁山雲家人都死絕了不成?”
知綠嗫喏道:“他說,他既然成了西北的主,那便沒人敢置喙我們母子,且雲家隻剩老弱病幼,更無需給任何人交代。”
“到底是無需交代,還是根本不用交代。”風霓裳望着那個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孩子,臉上看不清是何情緒。
“他向你表白情愫,不過是因為王妃身邊的親信他撼動不了,隻能策反你這個外人。如若不然,為何不光明正大的向王妃求娶你?與你珠胎暗結,不過是給你一點甜頭,用孩子和世子之位綁着你心甘情願的為他做事。”
“不,你騙我,這不可能……”
風霓裳冷笑:“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王爺王妃視他如親弟弟,兩位郡主當他是親叔叔,同生共死相交十數年他都能狠下心害死,你又有何特别?”
“你可别忘了,你那個爹當年是如何哄騙着你母親用嫁妝捐了個官職,又如何磋磨死她。你母親過世還未過尾七,你爹便擡進來三房姨娘。你堂堂嫡女,有母親早年安排的一樁良緣,若不是你爹偏疼妾室子女,将親事換給了你庶妹,家裡被查抄落罪之時,你又怎麼成為罪奴。”
“冷情冷性之人你遇到過,怎麼還能如此愚蠢。”
知綠不說話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洇濕了身下的地面。
窗外梆子敲了三聲,夜深了。
粥婆婆替風霓裳緊了緊狐裘,準備離開,卻聽見身後癱倒在地的知綠口中喃喃:“血梅映佛龛,香灰覆燈痕。”
“什麼?”風霓裳疑惑道。
“不知道,這是他夢中呓語時反複說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或許你能聽懂。”
風霓裳漠然,轉身離開。
院中,風霓裳琢磨着剛才那句詩,不由的停下了腳步。
“姑娘,先回去吧,下雪了。”粥婆婆見她想的入了神,忍不住提醒。
風霓裳這才回過神,看着漆黑的夜空,有星星點點的落雪,她伸手去接,雪片卻随風飛舞,落不下來。
風霓裳從袖中抽出一方帕子,無意識的擦着手指,粥婆婆不解:“姑娘,你擦什麼呢?”
風霓裳面無表情,眼中卻有一絲錯亂和不安:“總覺得手上有那孩子的血,擦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