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從貨架上面拿鹽走過來的超市阿姨對着她的背影狂喊:“哎,姑娘,鹽你不要啦?”
嘩啦啦的水流澆下,許清頌簡單洗了把手。
他的衣服上濺了不少水,稍微抖了抖,他慢慢從後門往前走。
餘光裡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形,隻是他似乎慢了一步,隻瞥見一位少女匆匆衣角。
許清頌沒放在心上,把王阿姨放在櫃台上的鹽拿過來,一米八幾的身量很輕松放到最高的一層貨架。
這個品牌的鹽在他們這兒挺小衆的,撫慶那邊有個地方的人習慣吃。
許清頌依稀記得,當初是和其他商品捆綁一塊遞過來的,後來因為銷量不好,常年被束之高閣。
老闆娘沒在意,笑嘻嘻地把今天的工錢結給他。
許清頌低頭數了下,動作無比熟練地從裡面抽出一張。
他語氣有點兒無可奈何地說:“又給多了。”
老闆娘笑了下:“哈哈……我計算不太好,給多了你就拿着呗,就這點錢有什麼好數的。”
許清頌有自己的原則。
他隻拿自己應得的那一份。
午時的太陽正是最毒辣的時候,王阿姨留他吃飯,他擡頭看了眼挂在牆壁上的時針,擺擺手,趕往另一份兼職。
俞晚沒想到會就這樣看到許清頌。
他那樣挺直孤傲的脊背,居然有一天就這樣在她面前垂下,她想了想,體貼地轉身就走。
更遠的地方還有一家百貨商店,隻是要經過一條長長的上坡路,俞晚爬的氣喘籲籲,回去的時間也晚了很多。
那個破舊的木頭桌子已經被江慈心擦得水亮,桌子上擺好了三菜一湯,床頭櫃上那台老舊的電風扇也被她搬到桌子旁邊吹散熱氣。
江慈心念叨着說:“我菜都做完了你才回來,我和隔壁借了一包用,你等會幫我還給人家吧?”
“算了,我和你一塊去,你一個人住在這,我得和他們打好交道,麻煩他們多照顧照顧你。”
“你這電風扇是放在床頭櫃這邊吹嗎?風不能對着頭吹呀,你會頭痛的。”
媽媽的念念叨叨像溫熱的羊水一樣将她包裹,俞晚天生依賴于這種情感。
她的心慢慢垂下來,輕輕說着每一句話,生怕驚擾了一切。
江慈心問:“現在還有周末呀?”
“嗯,等正式開學估計周六日都要上課。”
“好辛苦,可惜媽媽還要工作,我有空就來看你。”
有空?什麼時候算有空呢?
媽媽并不能長久的留在她身邊,意識到這一點,那股悲傷的心情又重新席卷俞晚全身。
她咬了一口糖醋排骨,覺得沒什麼滋味。
江慈心沉默着,也在這樣凝結的氛圍裡緩緩開口——
“晚晚,媽媽對不起你。”
俞晚筷子一頓,她在心裡無聲歎了口氣,慢慢放下筷子,轉過頭來認真看着江慈心說,“你沒有錯,至少在選擇和爸爸分開這件事上沒有錯。”
“選擇成為一位母親和選擇成為自己,本來就是兩件沖突的事情。你選擇你自己,并沒有任何錯誤。”
隻是做決定總要有一個犧牲的東西。
很不幸,俞晚是被犧牲的那一個。
就像她的名字。
俞晚,即晚來的情意,她沒有出生在父母最情意綿綿的時刻,反而像一個導火索一樣引爆了所有的矛盾。
俞晚無比苦澀的想,為什麼每一個降生的孩子就沒有選擇自己生命開始的權利呢?
江慈心紅了眼睛,看着她欣慰地說,“晚晚,你長大了。”
俞晚微笑着“嗯”了下,低着頭假裝扒飯,苦澀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掉進這碗溫馨的飯。
傍晚的時候,江慈心跟随最後一班大巴車回家。
蓮都的交通不通,俞晚所在的這個區域也沒有修建高鐵站,出行全靠長途汽車,最晚的一班車在五點半,等江慈心到家一折騰,也要到八九點。
她目送着媽媽的離開,倚在門框上反複咀嚼離開時的背影。
許清頌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這一副場景。
他眉頭微挑,單肩挎着包慢悠悠從她面前略過。
俞晚這才回了神。
她目光帶着點複雜落在許清頌的身上,腦海裡不禁回想到白天的畫面。
一瞬間的心緒繁雜。
而許清頌也注意到她頻頻打量的目光。
他往前走的腳步頓了下,不明白這位新同學為什麼對他如此在意,他偏過頭來看她,問,“你在等我?”
“啊?”
俞晚愣了一下:“沒有啊……隻是吃撐了出來遛彎。”
她下意識垂下眼,看許清頌進來就主動鎖了門,握在手心裡的鑰匙生鏽,握在手心裡泅出金屬汗漬。
俞晚站在水龍頭低下頭沖掉手上的痕迹,稀裡嘩啦的水流聲,像她的心跳一樣。
過了會,她輕輕叩響許清頌的房門。
門很快被拉開,剛剛沖完澡的許清頌一邊擦頭發一邊看着她。
他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俞晚已經在他注視過來的目光裡繳械投降。
她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語速飛快地說,“我媽中午來看我,多做了一份,你熱一熱拿去吃了吧。”
怕許清頌不接受,俞晚又補了一句,“這個天放不住,你不吃也要壞掉,所以為了不浪費食物,你還是接受吧。”
就這樣,俞晚帶着幾分強制語氣強迫許清頌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從來沒見過許清頌在食堂吃飯,也從來沒見過他用過家裡的廚房,俞晚想,他一定沒有好好吃飯過。
這種事對俞晚來說就是随手幫忙的一件小事,臨睡的時候迷迷糊糊想起廚房還剩幾個碗筷沒有洗,念及公共廚房的衛生,她忍着困意去廚房洗碗。
卻沒想到剛好碰見許清頌從廚房出來。
她和他擦肩而過,餘光瞥見空掉的洗碗池,還有擺放在一旁整齊的被洗幹淨的碗筷。
她一下愣住。
許清頌和她打了個照面,他抱着手臂,還是那副防禦姿态很重的樣子。
卻冷不丁叫住她。
“俞晚。”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簡簡單單兩個字,他讀出來卻有一種格外與衆不同的感覺。
俞晚一下感覺耳朵根燒了起來,她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在許清頌的臉上,仔細聽他要說的話。
許清頌說:“謝謝你的排骨。”
他頓了一下,雙唇抿了抿,似乎在猶豫,卻還是緩緩開口道,“它有我媽媽的味道。”
也許媽媽的味道令今天的許清頌變得柔軟許多,他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她,也終于被籠罩上一層或近或遠的飄渺雲霧,濕漉漉地勾住人心。
俞晚歪了歪頭:“不客氣,我應該說……是它的榮幸?”
第二天,蓮都又下了綿綿的雨。
粗心大意的俞晚一拍腦袋,她又忘記買傘!
她惆怅地望着天空,忽然視線餘光裡,看見牆角下挺立的那一把黑色長柄傘。
它像它的主人,有孤高不屈的品格,也有難藏一份的柔軟心腸。
俞晚笑着握住那把傘。
此時此刻,風不動,帆也不動,也許是她暗自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