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鲸之教堂的航途,出了點問題。他們駕駛着飛行器剛離開樹狀酒店,一列戰鬥機編隊堵截了他們。原本正常的航道被霸占,民用飛行器見那來勢洶洶的樣子,敢怒不敢言,紛紛驚作鳥獸散。
混亂中,岑安從對方來者不善的閃燈裡摸出一點規律,卻看不懂意思。
他問江燼:“未婚夫的人?”
“對。”
“這麼快?”岑安一面驚訝,一面用飛行器自帶的巡視器掃了一周,别說四周,就連上下方位也被堵死了。
“怎麼辦?”岑安看着江燼。
江燼滿不在乎,“強行往外沖。你行不行?”
岑安啧了一聲,瞬間領會,不管他們的飛行器怎麼沖撞,沒人敢開火,因為江燼在他身邊,一損俱損,他傷了死了罪有應得,江燼卻金貴得很。
岑安不再猶豫,馬力十足地朝海的方向奔去。眼前黑色戰機尖銳的警告傳進了他們的機艙,就在岑安沖到眼前不足二十米的距離時,才猛地向下沉去,給彼此妥協出一條生路。
江燼看了眼航線面闆,提醒道:“别一上來就暴露我們的目的地。”
“啊?那應該去哪兒?”岑安緊盯着巡視器生成的模型,大約有十三四架,身側戰機呼嘯,變換着各種攔截陣仗。
“跟他們玩一玩吧,就當鍛煉你的駕駛技術了。”江燼從座椅上爬起來,和他共享了一個駕駛位:“我來教你。”
岑安不禁啞然失笑:“合适嗎,燼哥?現在這情況好兇險的……”
“多好的機會,他們可都是訓練有素的二級戰鬥級别。”
“……”
江燼駛向這個時間點最繁忙的航道,緊追不舍的戰機明顯放慢了速度。他們機型小,在川流不息的飛行器間穿梭自如,像隻嬌小靈活的山雀。
兩人共用一個操作面闆,挨得很近。江燼開得驚險大膽,時而俯沖,時而猛甩車頭。岑安隻覺得重心一沉又一沉,心率也跟着起伏不定。
“注意這裡。”江燼抓着他的手,點了幾下,翻出一個三維面闆。他發現岑安并不擅長手動駕駛,炫技飛隻有手動才能出奇迹。江燼細心地告訴他制動、滑翔和卡慣性懸停的技巧,岑安也開竅兒,一點就會。
“實不相瞞,燼哥,這是我第三次操控飛行器。”岑安說。第一次是駕駛員PT205的醫療艙,第二次是賀韶的飛車,第三次就是這輛。
“你很有天賦。”江燼頗為驚訝地看着他,“我記得,黑傑克給的繩結上說,你是某場空難屈指可數的幸存者?”
“我那會兒太小,記得不是很清楚……”
正說着,一輛戰機擦上來,飛行器狠狠一傾,岑安眼疾手快地撈過江燼,連人帶驚呼一起撈進懷裡,一手護住他後腦,一手抓住操作杆。飛行器墜下去,整整轉了四圈才重新穩住機身,傾斜爬升。
兩個人摔得人仰馬翻,他依然護着江燼,确定機身穩定才松開。
江燼從前往後地抱着他,聽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還沒借力站起又滑落下去,臉貼上他肌肉緊實的腹部,愣了半天神。
“燼哥,動力有點不夠了。”
“哦,那你玩夠了嗎?”
“……夠了。”
岑安一陣無語,合着他剛剛撞得眼冒金星,兩個人命懸一線,都是在鬧着玩了?!
江燼站起來,摔回自己的座位,看了眼變得稀疏的戰鬥機隊伍模型,“去教堂。我來聯系賀時洄。”
屏幕上漸漸顯現出赤金色的海岸線圖像。岑安在海岸上繞圈盤旋,不急着降落。
鲸之教堂是一座海上漂浮建築,外觀呈紡錘形,遠遠看去像一隻鋼筋鐵骨鑄造而成的鲸。比起建築物,不如說是将工業美發揮到極緻的大型工藝品。那裡的網絡與信号不與外界對接,江燼費了些功夫,才跟賀時洄搭上線。
“姑父,是我。”
“阿燼?”
“今晚我陪岑安來見你。現在在路上,莘訊的戰機窮追不舍,我們甩不掉。你也不想被莘訊知道,你和岑安有來往吧?”江燼道。
“行,我知道了。”賀時洄答得很快,語氣不愠不火,“再堅持十分鐘,我派人來接。”
這倆人言簡意赅的對話,岑安聽得一愣一愣的,“呃,燼哥,這種時候,你的語氣就不能……稍微,好那麼一點點嘛?”
“沒辦法,”江燼掐了通訊,“我現在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岑安大膽猜測:“因為你早逝的姑姑?”
江燼無言地盯了他一會兒,“因為你,岑安。”
岑安先是一愣,随即玩笑道:“那一會兒我當着賀時洄的面,大聲宣布我隻屬于你,你能心安點兒了嗎?”
江燼被看穿,有點惱,嘴上依舊死不承認:“我是怕你被人輕輕松松給欺騙誘惑了。”
“好,好好好……”岑安笑個不停。
“疼嗎?”江燼朝他的臉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落在他燒痛的颌骨上,那一塊醒目的青紫,是剛新添的傷。
岑安微微偏頭,将整個下巴偎貼進他的掌心。
溫存了沒一會兒,前方忽然亮起光源,超高瓦數的照燈閃破蒼穹。
岑安還沒搞清楚狀況,一聲轟鳴,飛行器前方一顆灼眼的光點閃了一下,機身就像是被踹了一腳,瞬間傾過四五十度。後視圖裡,隻見一輛戰機訇然爆破,餘波震得整個艙頂都在顫抖,損毀的機身帶着明亮的火焰墜向海淵,擦出的軌迹如流星。
“不是吧,不先給個警告嗎?直接開打啊?”岑安看得呆住,“賀時洄一直這麼勇嗎?”
“不知道,好像不是他……”江燼鎖着眉,手指飛快地操作着探測器面闆。
刺眼的光芒中,他們面前是另一列勁頭兇猛的戰機,機型輪廓前衛流暢,像敏銳淩厲的鷹,覆蓋着深色迷彩的塗層。有幾架迅猛上前,以半包圍地姿勢繞飛于他們周側,機翼下挂着的航炮毫不拖泥帶水地擊向莘訊戰機。
“是神權軍機,随影回來了。”江燼臉上閃過喜悅,忽然,笑容僵在嘴角,“随影……”
莘訊戰機全部隕落的時候,他們的飛行器動力也徹底消耗殆盡,全憑神權戰機延伸出的鋼絲吊着。
艙門處傳來響動,一架戰機同他們在空中對接。江燼走過去,按下按鈕,艙門緩緩升起,門外是一道短短的廊道,身着黑色戰術服的高大身影侯在那裡,伸出一隻手臂,讓江燼扶着過去。
江燼站住腳,舉止猶疑,最終什麼也沒說,推開随影徑直走去。
随影的手臂懸在半空,明顯一怔。
岑安将他們微末的動作盡收眼底,滿腹疑惑。直到随影摘了盔帽,眼風如刀地掃向岑安:“愣着幹嗎?過來啊。”
“岑安,到我這兒來。”江燼仿佛終于想起岑安,回過頭朝他伸出手。
随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回去。
岑安疾步跟上,剛抓住江燼的手,隻見副駕座位後探出一顆腦袋,沖随影嚷嚷道,“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來着?我騙你了嗎?還不趕緊給老子松綁?!”
“賀韶?!”岑安一看到他,從心底生出一種喜悅。
賀韶卻恰恰相反,仇恨地瞪着他,岑安毫不懷疑他但凡再靠近賀韶一點,賀韶的口水就會吐到他臉上。
賀韶整個人是被塞進座椅裡的,膝蓋貼着胸膛,被一根皮帶捆得結結實實,手腕也緊緊拷在車座上,腦袋耷拉着,像隻淋了雨後筋疲力盡的小狼狗。隻是一看到岑安,又來勁兒了。
“随影你個畜牲!你他媽趕緊放開我!老子快丢死人了……”
随影不慣着他,撩起他的T恤往他嘴裡一塞,整個世界頓時安靜了。
岑安緊靠江燼,遞過去一個同情的眼神,到了賀韶眼裡又成了挑釁和炫耀,氣急敗壞地“嗚”了一聲,别過臉裝死。
随影站在瑩綠色的三維操控面闆前,指揮完隊伍,又對着嘴邊的通訊器安排:“用不了多久,莘訊還會派人來,神權斷後,讓教堂撤得再遠些,我們會全速追上來。再調一列軍隊,勢必守好教堂之上的空域,十五分鐘後我會把教堂定位發給你們……時間?”
随影扭頭,問岑安和江燼:“你要跟賀先生聊多久?”
“呃,不知道……大概,一晚上?”
随影點點頭:“按二十小時部署。”
“燼哥?”岑安看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你怎麼不說話?”
江燼聞言歎了一聲,“我在思考。”
“思考他嗎?”岑安看向随影。他已經坐到了主駕駛位,遣散其他戰友,載着他們沿着遠海飛去。随影沒有一絲表情的臉,被光闆的陰影斜切過鼻梁,輪廓分明的五官和冷酷神情,仿若無數次從寒風的試煉中大勝而歸。
“想問就問吧,燼,”随影突然笑了一聲,偏了偏頭,“從前,我們多麼親密無間啊,現在連說句話都要猶豫了嗎?”
“你剛才,毫不避諱地讓我聽到你下達的指令,是什麼意思?不繼續僞裝了嗎?”江燼看着他,緩緩道:“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跟賀先生走得這麼近?”
江燼将“賀先生”三個字咬了重音,他可從來不這麼稱呼賀時洄。
“你終于察覺了,燼。其實有時候,我挺希望你早點知道的。”随影頓了頓,“但我永遠都不會害你,今晚就算沒有賀先生指示,這種情況下,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