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白King感知他心髒律動的數字途徑,岑安在賽博空間裡确定了他的腦意識。
白King并未接入網絡,岑安感知到的他,就像一粒發着微光的純白珍珠,滄海遺珠般流落在無盡虛空的一角。
岑安試探着他的腦機防火牆,申求訪問權限。
“你找到我了,岑安。”白King的聲音混着紊亂嘈雜的電波傳到他的感覺中樞,珍珠的光芒陡然亮了些,“我現在無法輸出我的賽博形象。”
“沒關系,我來。”
“你要幹什麼?”
“我向你的腦機發出了訪問請求,通過一下。我能投射出你現在的狀态,而你也會看到我。相當于我們又在虛拟的世界裡相逢了。”
白King的聲音停滞了一下:“會吓到你的。”
“那我更好奇了。”
岑安是個反骨仔,越不讓他碰的東西,越吸引他。
白King沒有堅持。
兩分鐘後,岑安見到了白King的影像。他浸泡在某種密度極高的藍色液體裡,銀發飛散,未纏繃帶的那一隻冰藍色眼睛此刻淡成了月白藍,身體也透明得跟液體一個色,隻有發着光的輪廓,勉強可以看出是個人形。
岑安一點兒都沒被吓到,好奇中還帶了點興奮:“哥們兒,你成水母啦?還是會發光的那種?”
“……”白King無語凝噎,一想到岑安來自兩百年前,沒見過什麼世面,也就迅速原諒了他。
白King解釋道:“隻有保持這種形态,才能獲得最快的恢複速度。”
“你在哪裡,我該怎麼幫你?”
“冰底,”白King聲音飄渺,粼粼波光劃過他的臉,“别來,是你到不了的地方。”
蔚藍的波光映亮了岑安的臉,他忽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個巨大的液體培養櫃前,隔着玻璃觀察一種奇特的生物。默然良久,他問白King:“難受嗎?”
白King的反應明顯比從前遲鈍,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習慣了。”
“我們一定會幫你拿回軀體的,人類的軀體。”岑安看着他,誠摯道。雖說是合作關系,兩個人對彼此各有所求,也有共同的目的,可白King對他的搭救,是那樣的及時有效、奮不顧身,他不确定自己将來回報給白King的,能否抵償。
“那是什麼?”白King突然問,目光落在岑安的胸膛前。
他顯然不是在看岑安的病号服。
“我跟江燼,短暫地握手言和了。”岑安掏出江燼送給他的那枚戒指,目光變得晦澀,“我很難描述我對江燼的感覺。我很想信任他,可理智告訴我,絕不能被他掌控——我也受夠了被掌控,絕不會重蹈覆轍。我覺得他對我也是如此。我好像陷入了一場賭局,他真是……危險又迷人。”
“他害過你,你防備他很正常。不過這戒指……”
“怎麼了?你知道它?”
岑安将戒指懸浮在半空,各個角度的細節都可以看清。象征永恒不變、無限循環的莫比烏斯環,内圈還刻有GAIP四個字母。
“江燼不是跟你鬧着玩的。自信點,岑安,這可是他戴了十幾年不曾離身的戒指。”
“真的假的?”岑安狐疑,那戒指在他眼中一下子變得尊貴、聖潔起來。
白King道:“GAIP是全球人工智能先驅的英文縮寫,這戒指是斐爾茨獎的紀念品。斐爾茨獎曾經象征着人工智能領域的最高榮譽。”
“曾經?”
“不錯。最後一屆斐爾茨獎頒發于三十年前,斐爾茨的理論與假說被徹底推翻、颠覆之後,這獎項也沒了意義。耐人尋味的是,推翻斐爾茨的正是當年獲得斐爾茨獎大滿貫的人,他摘走了最後一枚象征該獎的莫比烏斯環戒指。”
岑安一臉離奇道:“這人是江燼?”
“怎麼可能,你傻了嗎?”白King失笑,“江燼今年才二十七歲,那會兒都沒出生。那人叫潘因,後來收了三位關門弟子,江燼是其中之一。這戒指作為潘因的遺物,對江燼的意義必然更深重。”
遺物?岑安心中唏噓,江燼的老師已經不在世上了。
白King繼續道:“最後一屆斐爾茨獎的戒指,或許代表着潘因對江燼的期許。江燼是個神童,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潘因相中,領入門下。藍朔将他的身份信息保護得太好了,二十歲之前,從未讓他暴露在公共視野,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江燼在人工智能領域的成就。”
“等等,二十歲之前?!”岑安拔高音量,“江燼說,他沒有二十歲之前的記憶。這又是怎麼回事?”
“嗯?”白King愣了一下。
白King對這條信息的震驚程度,和岑安一樣。
很快,他又笑了,聲音裡帶着一絲隐形的瘋狂,“原來如此。這樣看來,很多事情都能講通了。譬如他為何從研發AI的專家,突然要去做制裁AI的圖靈偵查長,譬如他為何抗拒他所擁有的一切,為何對黑傑克有所求……岑安,你不覺得他像是活在某種恐慌之中麼?明明什麼都有了,地位、名譽、财富,甚至幸福,卻偏偏還要做不符合他所在階層的事。”
岑安心情複雜,如果一個人被突兀地抹去記憶,第一反應必然是恐慌。
他想起在輯魂監獄,他第一次用腦機操控汐月伊時,不慎被病毒攻擊神經,忘記了那個曾操控他如操控提線木偶一樣的專家的時候,他是那樣的驚恐無措。如果記憶被完全抹去還好,偏偏留下最不堪、最刻骨銘心的部分……江燼失去了二十年,又是怎樣的心境呢?
“去問他吧。他或許會給你答案,又是給戒指又是講秘密,”白King輕笑一聲,“真不容易,他來真的。”
“再見,白King。我現在就去見他。”
岑安今晚主動找白King,也沒什麼特别的事,隻想看看白King是否有恙。
告别白King,他從網絡空間回到現實,幾秒後睜眼,卻發現自己仍然身處數字化的世界。
怎麼回事,卡住了?黑桃A出故障了?
岑安疑惑地進入黑桃A的核心操作系統。
江燼給的黑桃A微機,雖然颠覆過岑安對計算機的認知,但短短幾天時間裡,他與它相處得極為融洽,無論是操控它施展黑客技術,還是借助它進入虛拟世界,岑安上手非常快。從前還在21世紀的時候,就有人稱他是天生的計算機天才,看來跨越了兩百年,他的天賦依然沒有被收走。
岑安檢查着故障,忽覺一道高速飛轉的不明飛行物朝他的意識劈來,又快又狠,黑桃A最外層的防護冰牆被爆破,零散的字節漫天飛濺,再看過去時,已成了一串串亂碼,整個世界仿佛下起了數字雨。
岑安凝滞片刻,踩着數字護盾一躍而上,穩穩攔截住那塊被具象為卡片的攻擊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