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燼隻對傷口進行了簡單的消毒處理,婉拒進一步檢查醫治。
漆黑的夜裡,雨勢兇猛。高空着陸島好似一顆巨大的蘑菇,在風雨中散發出的三原色緩慢流轉着,重疊出豐富的色彩。他鑽進車艙,聽到操作面闆傳來輕微一聲“叮”。
他遲疑了一下,輕聲道:“阿蘭?”
“是我,燼。”一個聲音響起,“阿蘭被我關閉了。”
江燼歎了一聲:“你這樣會暴露的,魔笛。”
阿蘭和魔笛是江燼的兩個人工智能助理,出自恩師之手。阿蘭自從升級了莘訊科技最先進的處理系統後,功能雖得到加持提升,卻也從某種程度上叛變了自己,成了聶非雨安在他身邊的眼線。
好在魔笛行蹤不定,僥幸逃過一劫。魔笛的神秘,讓它上了圖靈偵查所的禁忌AI名單,江燼察覺到魔笛有隐隐覺醒的趨勢。他作為圖靈偵查長,終止或改寫一個人工智能,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一樣的本職工作。但他不打算對魔笛做這種事,他并非鐵面無私。
出神間,魔笛幫他将飛行車調成自動模式,沿着一條深紅的航線潛行雨夜。
魔笛說:“我用了很多網絡代理虛拟你的行蹤,十五個小時之内,你想去哪裡都成。”
“哦?出什麼事了?”
“兩個小時前,亞青環着陸。這一次,他們聲稱在蟹身星系依舊一無所獲,可事實上,返航時卻在恒星死亡的廢墟裡,相中了一塊绯紅色領域。”
“那是什麼?”
“不知道,詩人将它暫且命名為玫瑰禁區。據說在黑暗宇宙中瞥見它的一瞬間,那個叫詩人的機器流下了‘淚’。未知是如此迷人,江燼,亞青環會緊緊抓住那抹绯色的,相信我。”
亞青環全稱亞洲青年環境保護組織,存在了一百五十多年,成份頗為複雜,最強勢的一方擁有核打擊實力與前沿太空技術,最弱勢的也有無數優秀的天文、氣象與海洋領域的學者坐鎮,他的姑姑江恩訓就是亞青環專攻海洋生物的研究員。早些年,這個組織緻力于能源開發、環境保護與生态恢複,如今又将重心轉向海洋、太空擴張。
江燼對他們的太空殖民計劃略有耳聞,但那不是他擅長的領域,興趣也不大:“你調查這些做什麼?”
“你說過,你需要亞青環搭把手。他們總是站在全人類的高度,堅定認為擴張刻不容緩,太空殖民争議太大,他們可冒不起這個險,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篩選出一批‘先遣者’,帶着人類文明的火種與輝煌記憶的先遣者,進入玫瑰禁區一探究竟——亞青環秘書長就是這樣想的,他的腦儲存器安全指數不太行,他的想法已經在亞青環内部暗暗傳開了。”
“就不能派機器人或者更精密的儀器偵察嗎?”
“當然嘗試過,但機器能帶回來的極限信息,就是它們不适合,那裡需要高等文明。”
“篩選……”江燼喃喃重複,這兩個字讓他感到殘酷。
魔笛得意道:“喏,篩選先遣者就是他們的痛點,因為太不人道了,最重要的是沒有思緒。我調查,隻是想告訴你,這是個機會,燼。”
“我明白了。”江燼點點頭,魔笛從不讓他失望。
魔笛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它為他争取的無監視的十五個小時,足夠他去亞青環找一次師姐,再找輛醫療艙治愈身上的厮打痕迹。
他開始手動操控飛行器,調轉方向,沿着一望無際的海岸線飛馳。
暴雨如瀑,海面上洶湧着暴怒的浪,無數飛車頂着狂風,沿着空中航線秩序井然地前行,像一匹匹骈行的駿馬。人類在征服大自然上向來極具天賦,但少不了一批敢為人先的“先遣者”。江燼忽然明白過來,原來亞青環想要的是薛定谔的貓,既死又活,先遣者得是人,也不能完全是人……
一道驚雷滾過天際,海岸線突然如蛇類一樣蠕動起來,江燼頓感不妙,他所在的航道一下子分裂出八條。他猛地扭轉方向,差點兒迎頭撞上标着易燃易爆化學品标志的無人機。控制闆按不動了,尖叫着警告他停止逆行,眼前的航道還在如細胞分裂一樣不斷增多,十六條、三十二條……
江燼緊急制動,車艙重重一颠,緊跟着感應器發出尖銳暴鳴,吵得人汗毛倒豎。他開始耳鳴,腦中仿佛有一萬隻黃蜂亂叫,伴随着劇烈的痛楚,眼前蓦地陷入黑暗。
“随影……”他隐隐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絕望地喊了兩聲随影的名字。随影是他唯一毫無保留地信任的人,比家人更可靠,比未婚夫更忠誠……可此刻的随影身在前線,信号又泯滅得幹淨,根本不可能有人支援過來。
絕望中,江燼又浮了起來,暴雨聲、警報聲、氣流高速摩擦出的噪音全消失了,他浮到一處沒有輪廓沒有盡頭的虛無之地。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到自己被撞得爛碎的飛行器,此刻正冒着黑煙,三個罪魁禍首從煙塵中緩緩走出。
“嘿!美人兒,别找了,你在我懷裡呢!”金色卷毛頭發的青年吹了聲口哨,将一副軀體扔到他面前,“咔咔咔”地尖笑起來。
金毛扔過來的,是他自己的軀體!
他将手伸到眼前,眼前空空如也,多少年不曾将意識投射出去,有點不習慣。
他看着自己的軀體,雙目緊閉,面龐好似淡青的玉,一道血迹自額角蜿蜒至下颌,有種凄豔的死亡之美。他的大腿腿面被一塊碎裂的金屬闆條穿透,看得他驚心動魄。
“傑克佬……”随着他話音落,三人中最高挑魁梧的那位,幾乎在瞬間閃現至他面前。
一種熟悉的壓制感降臨,他的意識像是被按到地上,在那人面前起不來。
金毛離得稍遠,不懷好意地笑着。另外一位星目桃腮的貌美男子離得就更遠,神情不明。三角形的站位,頗具壓迫感。
江燼從下往上地仰望他,男人蹲下來,江燼看到男人繁複如船的鞋子、微屈的膝蓋,虛拟的像逼真得與現實毫無區别。男人的臉隐蔽在金屬面罩之後,面罩上的圖案是一副發着熒光的可怖獠牙。
這人便是黑傑克。
或許,誰也不曾見過那副獠牙之後的臉,他的眼睛永遠漆黑、深不見底。
“我不知道是你,燼。我以為是哪個臭小子闖進來撒野的,”黑傑克指了指他的腿,“誤傷你了。一會兒醒來,你會疼。”
黑傑克害他無法正常使用腦機,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無法主動投射意識,更不可能闖入黑傑克的高難度賽博空間。他一定又是被強行拖進來的,那對大腦損失極大。
江燼沉默不語,咬牙咽下了這口氣。
黑傑克的獠牙被扯得大了些,指尖劃過那副軀體的臉,停留在他嘴角的淤青上,“跟誰幹架了?給我也說說呗。”
金毛樂道:“看上去一副被惹毛了的樣子,沒赢嗎?”
金毛名叫彌賽爾,黑傑克身邊嗜殺成性的惡徒,江燼認的。
“遇見了一個讨厭的家夥,”江燼頓了頓,他不确定黑傑克知不知道自己剛從輯魂監獄出來,索性先發制人地撇開對岑安的好感,問道,“你說過你會殺了他,什麼時候動手?”
“看來被氣得不輕啊。”彌賽爾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