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罩在回牢房的路上破裂了。
岑安并沒有在意,以為它的功能隻是隔絕廢墟裡的毒氣與餘熱。他跟着獄警,昏昏沉沉地往回走,直到身邊的兩個人突然頓住,警敏地拔出手槍。
一團刺眼的發光物,在他們面前一霎一霎地閃起來,阒黑迷霧被刺透。岑安強忍着眼球的痛楚,他不會放過這個觀察監獄環境的好機會。他發現身邊林立着高大的巨型金屬線圈、彈簧、滑輪、吊索、鋼絲網……他懷疑他們置身于某個機器的内部零件盒。
岑安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忽感一道力量向他劈來,磅礴而緩慢,他迅速翻滾到一座鐵架底端,身後不知名的高大機器被劈開一道裂口,軸承都露了出來,轟隆隆地響了一陣,突然“铮”地一下,宕機了,整個地面都跟着晃了一下。
岑安肩頭一輕,諾醒了,抿着小小的唇死死盯着前方。
發光物停止了閃爍。
一名獄警朝前方開了三槍。第一槍與空氣擦出的火花映亮了一個人形;第二槍正中那人胸膛,發出一聲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第三槍啞火了,人形已勢如鬼魅般蹿到了獄警跟前,攥住獄警的脖頸,“咔嚓”一聲,可憐的仿生人獄警就這樣身首異處,頭顱咕噜噜地滾到了岑安面前。
脖頸斷裂處是一堆撕裂得不成規則的導線,和真人殊無二緻的臉上劃過一道道電流,人造肌膚一面抽搐一面發出焦糊味兒。
“躲避,H933……”頭顱說道。無頭的軀體趔趄不穩,心髒的地方突然如磷火般自燃起來,照亮那隻幽暗的人形黑影。
那身軀和岑安差不多高,錐形臉,三分之二的面龐被遮擋在一副外觀繁複的電子眼鏡後。他胸肌發達,肩很寬,腰肢卻細得不盈一握,四肢細長,雙臂帶有齊整的鋸齒,十根長手指上貼滿了銀閃閃的刀片,就像一隻……螳螂人。
“諾,那是什麼玩意兒?”岑安愣愣地看着他。
“殺手,”諾答得很快,“來殺你的。”
另一名獄警眼裡的藍光高頻率地閃爍着,他在請求支援,然而信号死活發射不出去。他擡頭迅速掃視着頭頂“紫眼睛”,發現沒有一台是正常運作的。
他停頓兩秒,飛快地計算出了最佳解決方案。
“逃。”獄警将改裝精良的手槍和軍刀扔向岑安,赤手空拳地同“螳螂人”搏鬥起來,打算以敏捷輕盈的身手纏住對方。
“逃……活、活着……H9……”腳邊的頭顱拼盡最後一絲電量對岑安叫嚷道。
岑安将内心一波又一波的震撼擱置一旁,迅速拾起手槍與刀,一個箭步沖到獄警無頭的身體前,掏出那顆自燃的心髒提在手裡,借它的光朝黑暗中狂奔而去。
身後傳來一陣驚悚的“咔嚓”聲,他知道仿生人獄警被撕裂了。迷宮一樣的鋼鐵森林裡,岑安緊握武器,一路亂竄,一路尋找躲避的地方。
一聲訇然巨響,眼前向上的水磨石台階斷裂了,碎石四濺,一道眼熟的弧形巨斧生生将其劈開一個窟窿。岑安收回剛踏出去的腳,目光越過巨斧,看到了黑暗中的汐月伊。
汐月伊站在台階盡頭,如高大的邪惡神像俯視着他,雙眼熊熊燃燒着不詳的幽綠色。
“你……又被誰控制了?”岑安心顫不已。
身後,殺手跟上了。他的手臂垂至地面,一路火花帶閃電,步伐不緊不慢,像是故意折磨獵物,欣賞獵物露出的恐懼與哀求。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岑安退了兩步,手裡飛速調整着手槍的模式,那槍不同于他傳統認知裡的武器,子彈的功能并不局限于殺傷。
在殺手逼近五六米左右時,他扣下扳機射出一枚“緝”。隻見一道有形的光鍊飛向殺手,一端死死箍住他的窄腰,另一段連着手槍。
岑安愣了一下,他可沒扯着鍊子摔打殺手的那個勁兒,一時有點尴尬。
手槍上顯示,“緝”的極限長度為三十米。他轉身跨過汐月伊砸出的窟窿,踏着搖搖欲墜的台階一躍而上。光鍊像蜘蛛絲一樣從手槍中不斷拉長,他速度極快,繞着汐月伊左閃右躲。汐月伊招招緻命,有好幾次岑安差點兒迎頭撞上她的尖銳翦爪。
三十米很快用完,被岑安胡亂地纏繞在汐月伊的金屬軀幹上,随着她動作幅度越來越大,殺手的行動越發不自如。
“誰派你來的?”岑安突然冒到殺手面前。
猜到他不會回答,在他向自己舞動臂刃時,岑安抱緊諾,倏地滑入台階裡的窟窿。
他的突然遁形,讓身後的爪子來不及收回,一聲脆響,火星四濺,殺手的軀體應該是碎掉了。
窟窿裡碎石粉齑鋪天蓋地,岑安屏住呼吸,心有餘悸。就差了半秒,再遲一點,隻怕被捏爆的就是自己的腦袋了。
諾的身體如流體般展成綿軟的毯,護住他全身,他們落在一張彈力十足的鋼絲網上。還沒喘口氣兒,頭頂的石闆突然掉落,岑安又被彈起,隻好借勢站穩。
和石闆一起砸落的還有殺手破銅爛鐵一樣的身軀,岑安驚駭地看着它們一寸寸聚攏、組合、迅速恢複為人形,隻有電子眼鏡徹底碎裂。岑安終于看清了殺手的臉,上面隻有一雙車燈般的血紅大眼,一個小小的口器,活像他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的外星人。
殺手身上纏繞着幾根銀絲,是汐月伊的斷發。岑安朝上慌張地看去,汐月伊無聲無息,眼裡的綠光沒了。
難道……她被反殺了?
岑安汗毛倒豎。鋼絲網搖晃不止,殺手看似不擅長在這上面作戰。岑安屈膝,用力蹬了幾下,改變了搖晃的節奏與幅度,好讓自己不那麼被動。他們之間有一道鴻溝,撕裂的鋼絲網下翻湧着未知漩渦,殺手有所顧忌,遲遲沒有靠近他。
殺手就地取材,汐月伊的發絲從他手中彈出,岑安躲閃不及,剛韌的細絲嵌入皮肉,又迅速抽離,血珠自皮下滲出,隔了一會兒神經才反應過來,痛感火辣辣地燒起來。
殺手頗有門竅兒,銀絲甩得呼呼生風。借着腳下鋼絲的彈力,岑安的身手更加輕巧,然而對方的抽打太過強悍、高頻,随着身上的傷痕越積越多,他變得遲緩起來。
諾竄到殺手臉上,四目相對,眼裡迸發出的紅光讓殺手滞住了。岑安抓緊這檔空隙蓄力沖刺,他将跨過那道鴻溝,配合諾将殺手踹下去。
可就在他一躍而起時,汐月伊不知抽什麼風,突然閃現眼前,照着他的胸膛就是一掌。
“咳咳呃……”岑安歪頭吐出一口又一口血,全身的骨骼都快散架了,還在慶幸她用的是掌,而不是以爪刺穿他。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撕碎他!”一個陌生的聲音咆哮道。
誰,誰在說話?
岑安十分确定這不是殺手的聲音,殺手尚且處在諾的硬控中。
汐月伊很不對勁兒,她眼裡的綠色火焰時明時滅,翦爪無規律地聚攏、展開,像是善惡兩種力量在較勁兒。那張修羅一樣的鋼鐵面龐做不出任何表情,可岑安從她的動作中看出分明的猶豫。最終,後來居上的程序控制戰勝了初始設定,綠焰燃起,她向他舉起了斧。
岑安牢牢地嵌進鋼絲網,動彈不得。
斧落下時,他閉上了眼睛。
“父親!”
疼痛與死亡并沒有來臨,他聽到諾喜悅的尖叫聲。
父親?
岑安睜開眼,頓時目瞪口呆,他面前天神下凡般出現一個白色身影,徒手接下了汐月伊的斧!
那身影十分纖弱,渾身像是籠了一層淡藍的月光,衣領是複古的中式盤扣,星辰軌迹圖案在衣面上流轉着淡淡熒光,一頭白色長發皚皚如濺雪。他素白的臉上,繃帶嚴嚴實實地遮蓋了一隻眼,另一隻眼睛是淬滿寒霜的冰湖藍色。
岑安看得呆住,這是遠古的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