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薛暮冉已經撞了過去,将道人身後那幾個裹着黑布的人影沖得四處飛散。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像是撞在了鋼闆上,渾身疼得要死。
“哎喲喲,我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啊!”薛暮冉揉着腰部,疼得龇牙咧嘴。
“啊呀——啊呀——你——你對我的客人——瞧瞧你幹的好事!”青衣道人慌得扔下鈴铛跟身上的包袱,趕緊将那些東倒西歪的黑布人扶到路邊,靠在樹幹上。
薛暮冉一邊揉着腰,一邊警惕着,緩緩站起身。這也是他第一次撞見趕屍人,以前隻在好友朱狗蛋的嘴裡聽說過。傳言趕屍人常年跟死屍打交道,導緻陰盛陽衰,恐怖異常,鬼裡鬼氣,還會攝人魂魄,藏在死屍體内……
從剛剛那青衣道人的驚恐表情來看,他似乎要更害怕一些。想到這裡,薛暮冉悄悄松了口氣。
見那道人忙着照看黑布人,薛暮冉偷偷走過去撿起地上的鈴铛,把玩起來。這是一隻青銅質的鈴铛,跟一般的鐘形不同,這隻鈴铛下擺有四個角向外圍翹起,周身生滿了青綠色的鏽迹。頂上有個兩指長的把手,剛好可供人握住。
他剛打算将鈴铛反過來,看看裡面的結構,卻被人一把奪去。原來是那青衣道人已經收拾好他的‘客人’,正氣勢洶洶的瞪着薛暮冉。
“你搞什麼?不知道規矩嗎啊?”他撿起包袱,将鈴铛塞在腰間的黑布腰帶裡,眼睛瞪得比鈴铛還大。
“這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薛暮冉解釋着,滿臉歉意。
見狀,那道人火氣也消了一半,又多說教了幾句後,打算離開。走了不多時,他感覺有人在後面跟着,回頭一看,還是薛暮冉,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哼哧哼哧走過去罵道:“你小子别不知好歹!還敢跟着我?”
“這個真不是,剛好我也是這個方向——”薛暮冉滿臉尴尬,一瘸一拐的站也站不直。
“你要去哪裡?”道人半信半疑。
“正大義莊。”
道人聽了,疑惑更甚,“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有貨物在那裡,今夜去取。”
“去義莊取貨?你是做什麼的?”道人逼問道。
薛暮冉嘿然一笑,“其實,大家也算半個同行,你是趕屍的,我是專門給他們配對的。”
“你是做陰媒的?”
“額——也可以這麼說——”
兩人在路邊坐下,青衣道人掏出紙卷煙點着,又遞給薛暮冉一根,被他搖手拒絕。
“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做這一行?祖上傳下來的?”青衣道人問。
寒風吹過,煙頭忽的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下去。
“那倒不是,最近日子難過,不得已,才幹的這行。”薛暮冉撓撓頭,苦笑道。
“幹了多久了?”
“今年才開始幹的,也就做成了三樁買賣,糊口罷了。”
沉重的氣氛蔓延開,在煙氣缭繞間,包裹住兩人。薛暮冉幹咳兩聲,轉移話題:“聽說趕屍的不能碰生人,不然會詐屍,這是真的嗎?”
“誰說的?”
“這——聽說的——”
青衣道人歎了口氣,“那也要看情況,一般的屍體沒事,特别像今晚,月圓之夜,陰氣最盛,會比一般時候更容易引起屍驚——不過看樣子,這幾具應該沒事——”
話音未落,一陣穿林打葉聲從背後襲來。兩人俱是一驚,連忙避開。
回首看去,方才二人所坐之地已被生生鑿出兩隻深坑。一具黑布包裹的屍體竟然自己動了起來,速度極快,見撲了個空,已經轉過身,向兩人飛掠而來。
“說不詐屍,竟然就炸了屍!這也太巧了吧!”薛暮冉一邊跑一邊大叫。
“還不是你這個烏鴉嘴!氣得老子想一鈴铛敲死你!”青衣道人也叫起來,一邊在樹木之間穿行閃躲。
那僵屍隻會直行,不知道轉彎,很快速度慢下來,時不時還立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薛暮冉撿起一根手腕粗細的棍子,低聲問:“你就沒個什麼符咒啊,黃紙什麼的,貼在那僵屍頭上他就不動了那種東西嗎?”
“你是小說看多了吧!還符咒黃紙——”
“那你是怎麼讓他們動起來的啊?”薛暮冉轉頭問完,又轉過去盯着那僵屍,發現那東西腳上穿着一雙雕花皮鞋,頓時羨慕起來,喃喃道:“現在連死人穿的都比我好,老天爺真不公平!”
“是挺不公平的。”青衣道人接過話茬,“老子天天跟一群死人打交道就算了,今天還給老子碰到這麼個跟死人計較穿着的二愣子,我真還不如死了算了!”
聽出來對方話裡的嘲諷之意,薛暮冉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要是想死,現在就可以去死,還在這裡逼逼賴賴的,說什麼廢話!”
兩人互相嗆了幾句,隻見那僵屍慘白的手腕從淡藍色的袖子中伸出來,緩緩扯下黑布,露出一張青白色的面孔。他擡頭看了看月光,啞着嗓子吼了幾聲,轉身跳着離開。
見他走遠,薛暮冉才慢悠悠走出來,長籲一口氣,笑道:“總算保住了這條小命,是吧?”
一轉頭,卻發現青衣道人正滿臉不可置信,盯着那僵屍離開的方向,口裡重複着同一句話:“這不可能啊——”
叮鈴——招魂鈴響,生人回避——
薛暮冉跟着青衣道人,一同護送剩下的兩具屍體來到正大義莊。此時已經接近天明,義莊後門大開,門上紅漆斑駁,數不清過去了多少歲月。趁着朝陽未升,兩人将屍體搬到木門背後,這是趕屍行裡的規矩。
活人正門進,死者門後留。
義莊老闆鄭明迎了出來,笑道:“面條跟饅頭,要哪一樣?”
青衣道人要了饅頭,薛暮冉沒什麼胃口,就點了面條,外加一個荷包蛋。
兩人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坐下,互相介紹了姓名。這青衣道人不肯說全名,隻說了代号——趕屍老柳。
“你也不老啊!今年多大年紀了?”薛暮冉叫道,此時太陽初升,他仔細端詳着這個趕屍人,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簡單紮了起來,上頭插着一根木棍。臉上雖然胡子拉碴,可皮膚倒是比一般人要白淨許多,可能是因為趕屍人日暮而作,日升而息的作業時間。眼神也十分銳利,要是把胡子剃了,倒也算得上是個清俊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