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仰起頭,濕濘的黑瞳孔占據球結膜,眼角傷痕深可見骨,内裡堵塞層層污垢,謝阮甚至能看見其中生長細小的綠膩花莖和苔藓。
背脊額頭冷汗粒直吐。
“老師……”
謝阮腿腳發軟,但之前的經驗磨練得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手指扣緊窗框,指骨處發白,思緒急轉,盡可能轉移注意力。
鬼怪喊他“老師”,說明知曉他當前的身份,原主可能認識祂。而且女孩天靈蓋沒了一半,死狀慘烈,肯定是人為傷害。
難道是他害的?不能吧。按照系統提示的副本背景,原主偉大善良,完全是妥妥的無私奉獻的園丁。
謝阮忽然想到件事。
背景故事最後一句話說過,學生是他的天使。
謝阮拿捏不準這個“天使”的含義。
他手裡還有保命道具。但凡鬼怪流露攻擊征兆,就把迷你稻草人這張牌打出去。
“砰!”
門扉像受到了什麼沖擊,哐當一聲。
謝阮精神繃到極限,乍聽撞門巨響,腳底一滑,連凳帶人摔得四仰八叉。
他揉着後腦勺爬起來,鬼怪已經不見蹤影了,唯獨風還在喑啞倒灌。
謝阮喘口粗氣,劫後餘生地看向屋外,再度拉直警戒線,步伐緩慢挪去。
他解下栓門鎖的繩子,又是早上那個老人。老人手裡提着碎花紋布包,布料厚,看不清裝了些什麼。
“謝老師,”老人把布包遞至謝阮面前,“這是今晚上課需要的東西,你可千萬别忘了。”
謝阮:“……”可以不接嗎?
這東西怎麼瞅都散發邪惡陰冷的氣息!
事實證明硬塞乃一種npc美德,老人眼疾手快将布包扔進謝阮懷裡,轉身就走。腳步極快,如踏流風,比公園裡打太極的大爺大媽還有精神。
祭祀應該結束了。謝阮發覺屋外零零散散多了些人,看樣子是這裡的村民,有老有少,面黃肌瘦,穿着扮相寒酸,鮮少棉衣絨褲。
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朝老人揮了揮手,脆聲聲喊道:“村長爺爺。”
原來他是本村村長。
秦褚在副本裡的“父親”。
謝阮苦澀。
秦哥,你管管你爸啊!
大抵人多陽氣旺,整個下午謝阮沒有再碰見那隻鬼。他燒了盆炭火,閱讀教案和課文,企圖回憶中小學時老師上課的模樣。
到傍晚雪的勢頭漸小,謝阮吃過晚飯離家時,雪幾近停止,遍地茫茫,仿佛地面起了蓬松的泡沫,一踩就沒過腳踝。村莊裡的紅燈籠依次發亮,映得積雪流淌豔紅。
謝阮裹緊衣襟擋風,循記憶走到學校。
操場上不見白日的雞鴨鵝,教學樓兩樓隔層牆壁上挂的燈泡光弱,四處昏暗。
謝阮看了眼,六年級的教室燈盞大亮。
燈光下學生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雙手凍得通紅,凍瘡龜裂。
謝阮剛到教室入口,十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集在他的身上。
“……同學們,晚上好。”謝阮努力放松緊繃的臉,擠出縷笑意,胃部一陣發酸。
做老師比撞鬼有過之而無不及。
學生沒有回應,隻盯着他,眼神讓人發毛。
謝阮将課本放在講台上翻開,教案夾帶在課本中,方便随時做小抄。
“嗯……今天我們要講的是最後一篇課文,”謝阮拿起支白色粉筆,在墨綠的黑闆上寫出課文題目。
他的字迹偏圓潤,但筆鋒明顯,既不過分幼态,也不過分鋒銳。
“來,大家齊讀一遍。”
學生們終于多了些反應,嘴巴一張一合:“明天,離别日。”
語調平直,像是群提線木偶,沒有活人氣息。
謝阮:“對,同學們讀得很好。誰知道這個題目的意思嗎?”
教室裡鴉雀無聲。
謝阮還在兀自微笑:“……”
好吧,無人搭理。
他轉過身寫字,粉筆灰嘩嘩落,落了次人工造雪。
“離别,指的是分别……”謝阮邊寫邊說,耳邊卻突然傳入陣微弱的聲音。
那種謝阮聽過許多次的,皮肉撕裂的響動。
他頓住動作,寒意和冰涼的血液從腳底往頭頂湧蹿。
背後肯定多了非人類。
是學生?
還是什麼?
謝阮不敢回頭,手指又僵又冷。
“老師,怎麼不繼續講了?”
一個女孩輕輕問。
“怎麼不繼續講了?”
幾個人一齊問。
謝阮喉結上下滑動,咽口唾沫。
“老師,你繼續講啊?為什麼不講了?”
問話聲此起彼伏,原本整齊統一,越來越多的嗓音加入,逐漸嘈亂喧鬧。
謝阮指腹用力,咔嚓,粉筆斷成兩截。
事已至此,隻能用那個絕招了。
謝阮狀若不滿地拍打黑闆,轉身将屍骨未寒的碎粉筆砸在講台上:“吵什麼吵,這麼有精力,那要不今晚所有人都多做十張語文試卷?”
雜音退潮般減退。
學生保持死魚臉和死魚眼,坐姿極其闆正。
果然,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鋪天蓋地的試卷雪花。十張試卷等同雪崩,管你人或鬼,都别想逃出生天。
謝阮視線掃過衆人,安靜片刻,這才接着道:“能認真聽課了對吧,誰再吵吵嚷嚷的,就站到講台上來說。”
他拾起粉筆,重新開始講課。
操。
謝阮逼迫自己冷靜。
他現在相信了以前老師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