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你用黑布遮眼是真的看不見還是為了遮異瞳,或者是為了遮眉間的疤?”華服少年略帶戲谑地笑問。
一提到異瞳和眉間疤,青年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舊朝唯一的遺孤,整個天下出名的“奇葩”,舊朝七皇子,鳳予。
那他旁邊的人自然就是舊朝文丞相的小孫子——文鹿安。
鳳予緩慢扯下黑布,對文鹿安略帶冒犯的話不作反應,隻淡道:“快馬回去,讓你哥哥趕緊撤出紅水城。顧衢不會死在這兒,他再不撤就要死了。”
文鹿安皺眉。紅水城土地肥沃,他哥是肯定不想讓的:“你不能現在就弄死顧衢嗎?”
鳳予面無表情:“我要是能弄死他還要你們兄弟幹什麼?”
“你!”文鹿安火冒三丈,剛踏出一步就被侍衛攔住,隻得憤憤地甩袖,陰陽怪氣行禮道,“遵命,殿下。”
殿下二字奇怪的語音鳳予已經聽習慣了,壓根不把小孩兒的挑釁放在眼裡,轉身就要下山。
文鹿安生怕鳳予不和他回紅水城,立馬問:“你去哪兒?”
鳳予腳步不停:“埋死人。”
“啧,那麼多你得埋到什麼時候,不如一把火燒了。”文鹿安的嘟囔聲斷斷續續傳到鳳予耳朵裡。
青年的步履沒有停頓哪怕片刻。
鳳予是要去埋死人,埋整個村的死人,五十二口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除了和鳳予出門采藥的小幺,死得幹幹淨淨,水和糧食也都沒了。
山匪下山,寸草不生。
鳳予和小幺埋了幾天,如今隻剩下三口人沒埋。
是小幺的爹娘和妹妹,坑已經挖好了,并排着,兩大一小。
鳳予大病三年,身子骨早虧空了;小幺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也搬不動僵硬的屍體,兩人隻好合力把人挪進去,再由小幺埋土。
鳳予累的直喘氣。
小幺背對着鳳予,跪在三座新墳前不住地抽鼻子,須臾頂着濃重的鼻音問道:“小晏哥哥,他們死了嗎?”
“死了,全部。”鳳予道。
轟!驚雷照亮半邊天空,緊接着地面上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聲。
鳳予歎了口氣,朝小孩兒招了招手。小幺心頭那點自尊心轟的一下散了,猛地撲進鳳予懷裡放聲大哭!
鳳予至今覺得自己能活下來是個極其不正常的事件。從他篡位失敗被打入地牢就應該是必死無疑,但偏偏他沒死,好幾年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苟延殘喘。
一向和他不和的宦官來地牢的時候,鳳予覺得總算要死了,結果那個死太監不僅沒弄死他,反到被别人弄死了。
當謀反黨的打入京城的時候,鳳予覺得自己這回總該要死了吧,結果不僅沒死,還被人趁亂從地牢劫走,一路上路途颠簸,鳳予蠱毒加風寒,病得就剩一口氣。
偏偏就是這口氣吊着,嘿,沒死成,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成了個香饽饽被幾夥人争來争去。
鳳予:“……”在被塞進稻草堆的時候鳳予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硬是攢起最後一絲力氣跑了。
這一跑就跑到了烏龍村,萬幸得村裡人搭救,三年卧床沒被餓死。
如今一個村子就剩了個半大小子,身無長物舉目無親,這世道又亂,他自己也一身病,摘下眼罩就是個活靶子,未來還何去何從當真沒個定數。
鳳予心頭憂愁地歎氣,拍了拍小幺的肩膀:“要下雨了。”
小幺擡起紅腫的眼睛:“先進屋吧。”
“不,現在就走。”鳳予一反平常能躺着絕不站着的态度,當機立斷,“從小路走。”
“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小幺如今滿心滿眼都是惶恐茫然,鳳予說什麼就是什麼,聞言點點頭迅速拿了包裹。
兩人相互攙扶沒有驚動任何人出了村子。烏龍村藏在兩座山之間,村子裡明面上隻有一條路,也就是顧衢之前來的那條。
鳳予他們走的小路,顧衢不知道,文鹿安也不知道。以顧衢的本事,山上那□□根本攔不住他。他脫了困第一時間肯定是去另一座山頭找罪魁禍首。
這兩方鬥起來正好給了鳳予時間跑。
鳳予算計得很好,卻沒想到顧衢是個瘋子,而文鹿安又太廢物。
小路上,顧衢戰袍破裂渾身浴血,兩手抓着大刀抗在肩頭,朝着鳳予露出一個血淋淋的笑容:“要去哪兒,小瞎子?”